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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锥心刻骨的,是陪伴患癌的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2020-01-04 20: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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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 文:景星梦笔

此图源自网络

01 准备后事

“你妈的‘百年衣’有了吗?没有赶紧去街上买来,免得到时晕头转向。”保姆把我叫到病房外走廊。

我们这里老人去世后要换上寿衣。许多老人都会在自己在世时做好并试穿一次,俗称“解厌气”,意思就是从此会长寿。

寿衣从里到外有四套,除了里面一件白色外,其余都是清一色的藏青色。为此,街上几间专做老人寿衣的服装店生意奇好。

母亲也不例外,早在父亲去世那年就做好了,平时听母亲与人闲聊时说起过,试穿后收在楼上的某个箱子里。

一想到这些东西是穿在死人身上的,我就不寒而栗。

平时看到花圈都会扭头速避,这会儿要去翻找母亲的寿衣,不管是情感还是心理我都无法接受。最后保姆和兄长去家里找。

五个月前,母亲因满身蜡黄、食欲不振、消瘦厉害来到县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为胰腺癌中晚期,医生说还有3至6个月。

那天是2019年5月13日。

此前,我根本不知道人体有一条胰腺,这条胰腺也会患癌,且是所有癌中最凶险的。苹果创始人乔布斯46岁在一次体检中被发现,当时还只有一粒米大。八年后乔布斯去世。因为此病只有1%~3%的人能活到5年,而乔布斯破了纪录,所以又称“乔布斯癌”。

母亲今年79岁,不老也不年青,但逢“9”民间有种说法叫“缺口”,又生此病,再加上跟乔布斯比起来,不管是心态、体质、年龄、财力和条件都没有可比性。

但家人不甘心,母亲也不会甘心束手就擒。确诊当天,就带着母亲来到国内最好的医院——北京301医院。所有检查下来,医生说手术是不可能的,除了已扩散到淋巴和年龄大外,胆红素高达398也不适合手术。

医生给母亲做了介入治疗,在上腹部接了一根体外引流管,把淤堵在腹部的胆汁引流到体外,以此续命。

我们不敢告诉母亲真相,就骗母亲说她的胰头长了一粒米大的肉疙瘩把胆管口堵住了,等到胆红素降到100以下就可以手术切除。

母亲信以为真。

回到家后,住进了当地医院。家人找来了许多中草约偏方,对母亲体内那颗拇指大小的肿瘤实行中西方多方位轰炸。一面给母亲打气,说得轻描淡写,妄想在战略上摧垮、在心理上打击病灶。

许多被医生断言无药可救的癌症病人最后安然无恙的事例数不胜数,既然别人都可以有奇迹,母亲为什么不可以有?

可是,病魔像无耻的恶魔,丧心病狂地一点点抽走母亲的肉体。形容枯槁的母亲只剩下那双大睁无神的眼睛和偶尔的几句含混不清的话。

此刻,母亲双眼紧闭,嘴唇紧抿,原本消退的黄疸又卷土重来。

患病前的母亲

02 癔症

家离医院500米,母亲白天在医院吊瓶,夜里回家住。

10月6日一早,保姆照例喊母亲起来上医院,母亲拒绝起来。左邻右舍都过来劝,母亲情绪突然失控叫嚷着众人要害死她。

母亲第一次出现了臆想。

这以后,臆想的时间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严重。以前有人来看她,她会对来人说“你们自己忙,别来看我了”、“这里空气不好,早点回去”等等。过几天就少言懒语了,只用手挥挥作告别状。最后连手也抬不起了,像一截枯树枝横在床上。

但她会突然圆睁双眼,紧抿双唇,落在枕头上的头不停变换方向。目光有时盯着一个地方,有时又游移不止。眼里有时含笑,有时目露凶光。脸色时而安详,时而凝重,时而狰狞。就像她的床前来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些人或友或敌。

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病房里只有我和母亲,我骇得跑到走廊给哥打电话。哥斥责我自己母亲有什么好怕的。我说你不怕那你来啊,哥说有事挂了电话。

这样次数多了,我便不再说话,只是大睁着眼盯着母亲。我的惊恐来自于母亲,母亲的惊恐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时间长了,后背的凉意再也感觉不到。

那天下午,母亲忽然伸出双手,左高右低,作敲锣状,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好似她正站在队列前,敲锣打鼓欢迎着谁。

我站在边上喊:“妈,您干吗?”

母亲没反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妈!”

声音在整个二楼都听得到,同病房的人先是一惊,回过神来后笑了。

母亲像是被人打断了黄粱美梦,一下子恼羞成怒,举手欲打我。

我按住她的手,抬高音量:“您刚才干嘛?”

母亲睁着双眼看着别处:“我是某某,现在是半个人。”

某某是父亲的名字,已去世十年。说着母亲又喊出一连串的人名,让那些人等等她。

那些都是已故人。

接下来母亲陷入这种虚狂的时间更长,通宵达旦,偶尔闭眼,又瞬间睁开。好像有人上赶着不让她睡,又好像她在参加没完没了的聚会,目光精亮,表情丰富。这时若喂她喝水,她牙关紧咬,掰都掰不开。

把她喊醒后,又成了那个没有生气的木乃伊。喂她水,她会张开口,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着。

10月10日,母亲的大小便开始失禁。每次等我们发现,整个人已陷在屎尿里。

保姆已把母亲临终时穿的衣服拿进病房,放在卫生间的柜子里。

同病房的另两位病人见此,忙不迭卷起铺盖逃离。

10月13日,空了两夜的病床重新住进两位病人,一男一女都70多岁。看到母亲,原来都是认识的。

我喊女的阿姨,男的叔叔。

阿姨靠近母亲小声喊着。

此时的母亲已认不出任何人。

阿姨红了眼圈。此后,母亲再做出吓人动作后,只要我脸露惊恐,阿姨就安慰我:“别怕,有阿姨在,别怕。”

多了两个活人,病房里的死亡阴影面积似乎缩小了。怕极了的时候,我就对着母亲的耳边大喊:“妈!妈!妈!”

以此让母亲回到现实也借此壮胆,即使喊不回母亲也依然坚持。

10月17日,母亲手腕上的留置针已堵。护士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勉强在右脚背上找到一处血管,又对付过去三天。与此同时,母亲的两只脚开始浮肿,原来皱成核桃皮的肚皮皱褶开始变浅。

03 回光返照

10月20日早晨扎针时,母亲右脚的血管又堵,护士又换了一个又一个。针在母亲手上、脚上扎出一个个针眼,所到之处血管皆堵塞、脆裂。针拔出来,护士让我用手按住药棉,左右手不够用,放开,药棉依然雪白。

最后,护士在左脚背上找到一小节血管,换成钢针打,针就像钉进被虫蛀成粉末的木头里。

母亲已经感觉不到疼。

每日十多瓶,324000滴各种营养液流进母亲体内,延续着母亲生命,也延续着生命最大限度的痛苦。

20日前,母亲会因为本能的疼痛而手脚乱舞,我和保姆必须一刻不离用手扶着她的手脚,以免针头脱落。护士提议用绷带固定,我没同意。病魔已让母亲失了人样,若手脚再被缚,尊严何在?

早在母亲大小便失禁时,护士就提议用导尿管。母亲的上腹部已缝着一根引流管,脚上拖着输液管,再从身体里扯出一根导尿管,岂不成了一头怪物。

我频频摇头。

纸尿裤、隔离垫,湿了就换。

10月20日下午三点多,母亲又拉了一身屎。特大号纸尿裤里全是晃动的屎,稍微偏离,屎就往一边流。保姆提起母亲的双脚,我小心抽出纸尿裤,先提起四角,再慢慢收拢,把屎牢牢锁在纸尿裤里。

母亲整个臀、大腿、后背都糊满了屎。我捧来水,兑上热水,一边擦净一边干呕。末了,还不忘调侃母亲:“老妈头,臭死了……”

明知母亲听不到。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小时候母亲给自己换尿布的情景。那时没有纸尿裤,屎尿都是拉在布片上。一块块糊了屎的布片都要用手洗干净、晾干,以待下次再用。冬天没有热水、也没有防水手套,水面上结了冰,敲出一个冰窟窿,手浸在水里像被千万根针扎。

下午三四点,母亲开始哭泣,声如蚊蝇。要不是她眼角渗出的零星泪水,还认为她在“哼哼”,每一声“哼哼”后是一声叹息。

神志不清、双脚浮肿、肚子鼓起、拉屎清肠,所有众人口里说的临终症状都已出现。

慌乱和惶恐让我选择不去想接下来就要到来的事。

摸着母亲鼓起的小腹,尽管拉了几次后瘪下去了许多,但臌胀依在。

我宽慰自己:没有这么快的,说不定还得再拉一次、二次,最快也得下半夜或明天,甚至后天、大后天。

没有经历过死亡的自己把母亲的哭泣当成释放疼痛,以为这就是民间说的“拆骨”。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以至于没有陪着母亲,看她咽气。

十点,我给母亲喂了几口水,拭净她眼角的泪痕后,想着先眯一会,等到12点再起来守着。

虽然半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但心里依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听着母亲一声一声逐渐拉长的“哼哼”和叹息,心里感到宽慰。

起码这时的母亲还活着。

没多久,母亲在一声略高于前一声的叹息后,突然戛然而止,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心想:母亲总算累了,睡了。

口里却对保姆说:“怎么没声音了,困了吧。”

我休息的椅子靠在通道墙边,保姆和阿姨合睡一床,与母亲的床相对,睁开眼就能看到。

保姆说:“胸口还在起伏。”

随后保姆起来给母亲喂水,喊了两声,冲我说:“没反应了。”

我一骨碌起来跨到母亲跟前,母亲口张开,眼紧闭。伸手探口鼻,食指触到鼻孔里好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飘出。

摁响床头铃,进来一护士。仄着上半身,拎起眼睛盯着母亲看了几秒钟,说“走了”。

我稳住身子,转过头,阿姨睡得正熟。我摇醒她:“阿姨,我妈没反应了,快帮我看看。”

阿姨骨碌下了床,看了看:“不行了。”

我正想哭,阿姨一声喝:“不能哭!你一哭,你妈就会走得不安心。”

我骇得闭了口,找不到出口的哭泣在口腔里化成一口唾沫被我吞下喉咙。

患病初期的母亲坚持自己出来吃饭

04 装殓

我的第一反应是来到走廊给哥哥打电话:“哥,妈不行了。”声音哽咽。

接着又打给在上海的弟弟,最后打给大儿子。

回到病房,我一下乱了分寸,在原地打转。

听得保姆提高声音:“快看时间几点。”

10点38分,退掉刚才耽误的时间,大概10点36分。

保姆进卫生间柜子里拿出已念了经的一盏灯笼,在病房门口点起蜡烛、香,接着,把拴了小木棍的灯笼放在母亲手里,口里念念有词:“婆,这盞灯给您照路,您拿好,一路走好,从此,您要保佑下代子孙顺风顺利……”

保姆说完,吹灭灯笼放在一边,抓起脸盆往距医院500米外的水坑“买水”。

保姆在前,不能回头,越走越快。

阿姨挽住我胳膊:“别怕,阿姨陪你。”

夜凉如水,街头没有行人,几盞路灯闪着诡异的光。我牙齿打颤,身子簌簌发抖,靠着阿姨,脚步急促又凌乱,追赶着前面的保姆。

来到水坑边,保姆已点起纸钱和香,合手祷告:“河神,您显灵显性,晚上我给xx村xx买水……”

言毕,伸盆舀水,急急而返。

病房门口,已站着哥哥和大儿子,嫂子送来母亲要带走的被子说有事走了。

拉起布幔,褪下母亲衣裤,母亲又拉屎了。

收拾干净后,保姆托起母亲身子,吩咐我递上衣裤。这一刻,我一直不敢触碰、直视的全套寿衣,一件件从手里套到母亲身上。

母亲的身体随着穿衣动作不停前仰后合,像一具木偶。

穿鞋时,因为双脚已浮肿,棉丝袜套进去再也套不进那双薄薄又浆得硬硬的布鞋,我套到虚脱,母亲的半截脚后跟还在鞋外。

老人说,鞋不着好,亡人无法上路。

只有拼命把母亲的脚往鞋里塞。母亲若知道自己脚会肿,一定会把鞋做大两码的。

我带着哭腔叫:“鞋套不进去。”

保姆接过去,我不敢检查鞋有没有套进去,更不敢直视脸色已转青黑,大张着嘴巴的母亲。

其实保姆也害怕,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就吩咐我“把嘴巴合拢”。

我犹豫了两下,还是硬起头皮,别过头,伸出手摸索着去合母亲的口。但母亲的嘴唇坚硬如岩石纹丝不动。

我迟疑着缩回了手。

保姆最终也没有把鞋子套进去。

穿戴整齐的母亲裹着一身青色,连脸上的“面目巾”也是青色的,直挺挺地活像一具僵尸,仿佛一会儿就会抬起上身,抬脚下床,伸直双手,从我眼前一跳一跳跃过去。

我别过脸。

病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哥哥拿来了担架,保姆吩咐着把席子铺在上面,再把也是青色的棉被一半垫在席子上,然后保姆抬头我抬脚把母亲放在棉被上,盖上另一半。

电梯不让走,必须自己抬到楼下的太平间停放。

平时我连提一桶水都没力气,儿子要插手,我不让他动,三十而立,未到而立之年沾了死人不利。再说他大舅在旁边,怎么着也轮不到他。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楼梯口,我早已憋得眼冒金星,喘气如牛,在虚脱的前一秒,我咬牙吐出一句“歇一会”。

保姆个子比我高,下楼梯,换成了她在前我在后,我在后就得抬母亲的头。头重脚轻,这会儿真是名副其实。

身后传来阿姨的话:“你妹没力气,你去搭把手。”

眼角余光瞥见哥支吾着拿过阿姨手里的纸箱。

一直奉行家人高于另一半,而此刻身边若有另一半,他肯定会接过我身上的重压和心上的恐惧。

信念轰然倒塌,落地成末,被我踩在脚下。

在阿姨赶上来前,我和保姆已重新抬起担架,我脚步虚空,试探着下了一级楼梯,只怕一脚踏空手一哆嗦,母亲就从担架上掉下来。

在挪下两格楼梯后,阿姨接过了我右边的担架。转弯处,保姆说:“婆,您自己走啊。”

我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说法,便也跟着保姆的话说:“妈,您自己走啊,您知道我没力气的。”

就在前不久,我陪母亲去打针,母亲还要我坐在电瓶车后面她载我,说我没力气。我吓她,既然您老有力气,那我回城您老自己去吧。

不知是阿姨听我这样说手上加大了力度,还是真的母亲听懂了,话一出口,手上的分量陡地消失。

剩下的路,不费劲就来到了太平间。

后来才听说抬遗体中途不能歇不能换位置,所以保姆才会有此一说。

把母亲放在地上,又是一通点蜡烛、香、烧纸钱。

事毕,母亲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不需要再担心她屎尿满身,她也不会再半夜呻吟。

我和保姆、阿姨三人躺在宾馆床上,我在朋友圈上留下一条信息:“农历9月22日10时36分,一个生命永远画上了句号。从此不再有从此。妈——”

10月21日上午八点半,殡仪馆的车停在太平间门口,司机打开车门,从车后铁皮箱里抽出一具硬硬的纸质棺材,棺材颜色红得刺眼。

原本狭窄的空间更逼仄,棺材和母亲并列,我站在母亲脚的这头。两位外甥要插手,保姆阻止。我明白,若外人插手,保姆的报酬拿的不会心安理得。

在外人眼里,保姆是有偿,哥哥不能沾晦气,而我要报娘恩,最后一程,必须躬身相送,才算尽孝。否则会落个骂名,我只是想着自己是女儿,一切都是份内。

被子被重新打开,母亲重新暴露在空气里,我不敢正视,低了头整理给母亲带走的物品。

门外围了许多亲友,不停地隔空抛话:“这件衣服要带走。”

“戒指不要套手上。”

“先点蜡烛,烧纸钱。”

“……”

我像木偶,随着众人的吩咐晕头转向。

“快,抬起来!”保姆声音急促。

母亲已被装进一只狭长的袋子里,我抓住草席两个角,把所有的力气都转到手上,直起腰。腰还未直起,手上的重量把我又往地上拽。

皮包骨头的母亲只剩下五六十斤重,就算加上棉被和衣服也超不过八十斤,难道真的是“死人重”?

心头一凛。

我不敢松手,踉跄着拼尽力气往上提。保姆已凌空抬起,在她的带力下,我磕倒在棺材上,手里的母亲顺势跌进棺材里。

惊魂未定,外头又是接二连三的叫声:“头放正,不要歪向一边!”

听说歪向上手边,好运就会倒向大儿子,歪向下手边,好运就会倒向小儿子。传言有人家子女为此带着尺子量,真正的不差分毫。

那路上颠簸呢,倒向哪边后是不是就由了天意?

“脚要靠实,拔正,不能留空隙。”

是否留了空隙,母亲就不能脚踏实地走向另一个世界?也不知一夜过去,母亲脚上的浮肿是否已消退?若已消退,脚是否会自动落进鞋里?隔着厚厚的棉被,我无从知晓,只是机械地拔母亲的脚,又如何拔得动。

保姆见此,重新抬起母亲,一点点往我这边送。但是母亲的身体太沉了,恐慌中,根本不知道脚与棺材有无吻合。

殡仪馆里。

外甥抢先一步和保姆推着母亲进了里面。我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进去,有人推了我一把:“进去喊几声妈,哭几声。”

我硬着头皮,缩紧身体,穿过空旷的大堂,进到里面。一屋的铁匣子,一具遗体一个铁匣子。工作人员打开左边最上面的一扇小门,吩咐着把袋口拉链拉下,说捂得这么紧,遗体会发味。

看着母亲进了那个高高又幽深的匣子,我喊着:“妈——妈——妈!”

我想哭的,可就是哭不出来。

从母亲被证实“走了”后,我的头皮就开始发麻,发根直立,心跳慢了半拍,看起来呆呆愣愣的。

恐惧和悲伤像装殓母亲的那条布口袋,也把我严严实实包起来了。

因为我面对的不再是那个相处了半个世纪有血有肉的母亲,而是死亡以及和死亡有关的所有臆想

05火化

从此,我夜夜失眠,不敢关灯,不敢合眼。一合眼就和母亲呆在一起,身旁是堆成山的输液瓶,母亲在输液,我抱着母亲哀哀哭泣。

10月27日下午火化,火化前还有一次最后告别,装着母亲的推车被母亲的子孙后代围起来,揭开“面目巾”那一刻,我看到了睁着眼睛的母亲,而原本合不拢的口却紧抿着。

难道后来母亲又醒来过?

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里挥之不去。

人去了,眼没有合上要用手替他合上。可又有人说,人去了不能摸脸摸手,摸了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受苦。我惶惑更恐惧,直到母亲被子孙后代送的锦被淹没并推走,我也不敢伸手把母亲的眼合上。

母亲死不瞑目?

熊熊炉火瞬间吞噬了母亲。

从此,除了记忆,一个生命留在世上的痕迹化成了一缕青烟和一捧灰。

悲伤和绝望像决堤的洪水在此刻找到了缺口,一泻千里滔滔不绝。

好久好久才有人进来说“火化好了”。

夹着母亲灰白的骨头,我异常冷静,仿佛刚刚那个哭天抢地、涕泪滂沱的是另一个人。而一直来头皮发麻,发根倒竖的症状此刻也烟消云散。

原来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更大的恐惧。

雨帘密集,冷风袭人。装着母亲的小小匣子被塞进最高的一个格子里。

门头上悬挂着三个字“骨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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