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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乌兹别克斯坦②|塔什干:过客们留下的教堂

马特
2020-01-22 10: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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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什干火车站南边不远是东正教圣母升天大教堂(Cathedral of the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也是这座城市的东正教社区中心。在任何城市我都会关注到少数族群社区,到了伊斯兰国家,我喜欢关注基督徒社区。

虽然这座圣母升天大教堂完全开放给游客,但并不是纯粹的景点。教堂非常醒目,天蓝色的外墙,白色墙边和柱子,金色尖顶十字架,俨然是童话中的画面。在我接下来的旅行中,发现这种天蓝色与白色的搭配,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东正教堂常见的颜色,不同于我之前见过的暗红色、棕色和绿色为主的东正教堂,这种配色略显得轻巧。

圣母升天大教堂。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一进大门,我就闻到了一股焚烧香料的味道,即便不是周日弥撒,只是个普通的下午,却有很多俄族人在这里祷告,教堂内也有神职人员。教堂里的信徒不只有老年人,还有很多年轻人,这是一个宗教社区的良性状态。教堂前面的院子里有很多摆摊,售卖一些本地教徒自制的蜂蜜、奶油之类的农产品,也有宗教书籍和圣像画之类的宗教用品。我买了几块蛋糕点心,味道很好。虽然苏联解体后很多俄族人搬到了俄罗斯,但留下来的人依然维持着他们的生活方式。钱就直接放在一个捐款箱里,收入用于教会的慈善事业和教堂日常维护。我绕到教堂后面,看到有一座建筑正在被修建,两个工人在绘制外墙上的圣像。

东正教在中亚的历史并不长,而且与俄国的军事扩张关系密切。1865年,俄国取得了对塔什干的控制权。接着大量的俄国士兵和移民到来,人们开始有修建教堂的需求。1868年,当时的俄国突厥斯坦总督考夫曼(Konstantin Petrovich von Kaufmann)提出在突厥斯坦成立一个特别的东正教教区,由于当时的突厥斯坦地域广阔,教堂很少,所以大部分教堂由军队进行管理,这也是中亚东正教堂早期的主要特点。

塔什干早期建造的教堂基本都没能保存到今天,在十月革命前,塔什干大约有30座教堂,大部分在革命之后被关闭,只有两座沿用至今,圣母升天大教堂就是其中一座。

圣母升天大教堂

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建造始于1877年,取代1871年在塔什干医院公墓建造的圣潘泰莱蒙教堂的旧建筑。1922年,与中亚的大多数教区一样,塔什干教区也归东正教革新主教会管辖。1933年,这座教堂被关闭,一直作为军事仓库使用。1945年教堂被归还给信徒们,之后以圣母玛利亚升天的名称被重新使用,成为塔什干主教大教堂。1990年代初期,大教堂的钟楼和圆顶进行了重建。

在这座教堂的历史中,一个重要的事件就是东正教会革新主义运动(Renovationism)。我坐在教堂院子里,一边吃东正教徒们制作的蜂蜜蛋糕,一边了解这场影响了俄国绝大多数东正教堂的运动。这场运动最初是在俄国东正教会神职人员内部的改革,起源是20世纪初在神职人员中进行的有关教会改革的辩论,这些辩论是因为神职人员们对教会在帝国中的地位感到不满,因为长期以来在俄国,教会要屈从于帝国的政治利益。

1917年,俄国革命使得一些神职人员认为推翻君主之后的改革还不够激进,他们认为教会要适应新政权的现实,改变其对共产主义的态度,并对自己的规范和礼拜传统做出重大改变。基督教社会主义者们拉拢了许多具有改革意识的东正教神职人员,他们宣称对新成立的苏维埃政权完全忠诚。苏联政府对这些革新派团体产生了兴趣,革新主义者与共产政权之间的合作导致了教会的分裂。

在1920年代初,苏联政府开始迫害和镇压东正教会,一群以改革为导向的东正教神职人员占领了宗主教的职位,宣称自己是教会的最高权威。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些革新派占据了上风。他们全面支持苏联当局,掌握了一些教堂和教会资产,得到了苏联政府的认可,被他们所掌握的教堂得以保存,而更多的教堂在1920-30年代被关闭。

在塔什干,圣母升天大教堂成为重要旅游景点,而另一座靠近城市边缘,在墓地中更加安静的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东正教堂(Cathedral of St.Alexander Nevsky),可能更属于本地俄族人的日常生活。

每到一地我都喜欢去墓地走走,墓地当中凝固了这座城市关于人的记忆,是那些被不断翻新改造的景观建筑之外的城市历史。

这座博特金公墓(Botkin)在塔什干的东南边,也被称为第一城市公墓。我从大路拐进一条巷子里,两边都是和殡葬业相关的店铺,卖花的、定制棺材的、雕刻墓碑的等等,和中国很相似。这片墓地里过去埋葬的大部分都是斯拉夫裔侨民,还有几块区域是犹太墓地、天主教徒墓地和基督新教徒墓地。在圣母升天大教堂墓地关闭后,塔什干酿酒厂的老板把这块地捐赠给了教会,成为了主要的墓地。

墓地大门口一位老人在吹奏乐器,曲子简单却很悠扬。我走进墓地里,发现本地人习惯在墓碑上雕刻照片,这一点我在旅顺的俄侨墓地也见过,最早应该是贴纸质照片,但容易损坏就改为蚀刻,所以在墓碑上能看出墓主人的长相,还有生前的工作和生活场景。这座公墓里埋葬了很多塔什干的名人,学者、军官、运动员和宗教人士,也包括了几位东正教大主教、俄国二月革命后临时政府领导人克伦斯基的母亲和妹妹,还有诗人谢尔盖·叶赛宁的女儿塔季扬娜。

沿着墓地中间的路走到深处,面前就是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这座教堂始建于1902年,教堂外观配色和圣母升天大教堂正好相反,主体是白色,点缀着天蓝色的墙线和瓦片,新古典主义建筑搭配这些颜色,少了一些肃穆,但很梦幻。教堂面向西南,入口两侧有两座钟楼,中殿被五个洋葱圆顶覆盖,象征着耶稣和四部福音书作者。

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教堂

这座教堂以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名字命名,他是诺夫哥罗德亲王,一生屡次在战斗中获胜,去世后被俄罗斯东正教教会封为圣徒。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他的名字被授予俄罗斯很多教堂。在俄国征服突厥斯坦之后,由于大部分教堂都属于军队管理使用,所以喜欢这种英雄圣徒含义的命名。除了圣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之外,天使长米哈伊尔、圣乔治、圣塞尔吉乌斯这些和战斗胜利有关的名字也是教堂常用的。

从俄罗斯墓地返回市中心的路上,我经过了一座德国路德会的教堂,这座教堂隐藏在路边茂密的树影中,小巧精致,棕黄色砖砌的新哥特式建筑,被称为德意志教堂或福音路德教会(Kirche),是塔什干唯一的路德教堂。

德国路德会的教堂

这座教堂是塔什干路德教会在1899年建造的,而在1885年,塔什干就成立了福音路德教区。最初,教堂是为塔什干路德教会的德国人建造的,他们是在俄国军队中服役的德国士兵。在苏联时期,教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用作仓库,1970年代末移交给塔什干音乐学院,并进行了重建,设立了歌剧工作室,定期举行风琴音乐会。在1990年代,最终被移交给恢复活动的路德教会团体。

在俄国叶卡捷琳娜女皇统治时期,一大批德国人移民到俄国,他们由于在伏尔加河流域开垦而被称为伏尔加德意志人,其中又有一部分移民到了中亚,带来了不少现代化技术和文化遗留。虽然如今已几乎没有移民后代,但在后面旅途中,我发现了更多和他们有关的过往痕迹。

离开这座德国路德会教堂,不远处是高大醒目的耶稣圣心大教堂(Sacred Heart Cathedral),这是属于罗马天主教的教堂。在我的故乡沈阳,最大的主教教堂名字也叫耶稣圣心大教堂。

这座哥特式建筑的教堂非常雄伟,里面只有一位老人负责看管教堂,为偶尔前来参观的人们开灯。教堂一楼有个大厅,大厅里有个有趣的装置艺术品,中心是象征耶稣基督权柄的球,向四方延伸出光芒,背景则是耶稣的手势。

耶稣圣心大教堂

管理人带我走上二楼的礼拜堂,通道里展示了教堂的建造历史。天主教在中亚的传播开始于19世纪后期,同样是伴随着俄国的军事扩张,早期的教徒是波兰人、立陶宛人、德国人和法国人,他们是沙皇政府的军事人员,也有战俘、流亡者和逃犯,他们被派往远东、突厥斯坦和高加索等地开垦和定居。

1883年,俄国突厥斯坦有了第一位正式的天主教神职人员费迪南德·森奇科夫斯基神父(Ferdinand Senczikowsky),他努力计划在塔什干建立一座天主教堂。塔什干许多天主教徒都是熟练的技术人员,他们参与了教堂的建设,1912年教堂建成,开始进行宗教活动。十月革命之后,约瑟夫·索温斯基神父(Joseph Sowinski)秘密地为剩下的天主教徒举行宗教活动。

1987年,乌兹别克斯坦的天主教组织恢复活动,波兰方济各会的克齐斯托夫·库库尔卡神父(Kszisztof Kukulka)重新管理这座教堂。教堂通道的展示中,提到1993年教堂的修复工作,从老照片的对比上可以看出,1926年时,教堂已经连屋顶都没有了,只剩下基本的框架,今天的修复与1912年刚建成时基本相同。

从教堂的分布可以看出塔什干的城区结构。乌兹别克人原本聚居的旧城区在西面,俄国人修建火车站选在离旧城区稍远的东边,方便建设和驻军,这一点和中东铁路沿线城市的布局很像。移民们总有聚集的习惯,以火车站为中心,附近是不同移民群体的教堂、墓地和社区,他们或许不愿靠近本地人聚居的西边,把教堂建在火车站的南北方向。

返回地铁站的路上,我无意中发现街头公园里的一座雕像。一眼看上去,雕像人物不像乌兹别克人或者俄罗斯人,而是南亚着装,走近一看,是印度总理沙斯特里(Lal Bahadur Shastri)的纪念碑。原来他是在这里去世的。

1965年印巴战争,为了结束两国之间的持续对抗,苏联要求印巴领导人在塔什干进行谈判。1966年1月10日,印度总理沙斯特里和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签署了塔什干宣言,这是停止战争和建立双方贸易关系的开始。当天晚宴后,凌晨一点,沙斯特里死于心脏病。

印度总理沙斯特里的纪念碑

在苏联时期,作为向第三世界国家展示苏联美好生活的图景,塔什干举办了大量的国际会议、比赛和文化节,是面向中亚甚至面向东方最有影响力的城市。1982年,勃列日涅夫去世的那一年,他前往乌兹别克斯坦视察工作,在塔什干发表讲话,表示了对中苏关系正常化的期待,以及苏联对华的友好政策,这一讲话被认为是中苏关系最早的解冻信号。

地铁站旁还有一座诗人博物馆。我努力拼出上面的人名,谢尔盖·叶赛宁(Sergey Esenin)。虽然我在俄国墓地中知道叶赛宁的女儿塔季扬娜埋葬在塔什干,但并不知道叶赛宁本人和塔什干有什么关系,甚至不知道他来过这里。

叶赛宁博物馆

这座居民区里的博物馆更像民居宅子,一个热情的大妈和她的儿子接待了我。实际上,叶赛宁只在十月革命后来过一次中亚,而且没有停留很长时间,他从未写过和中亚直接有关的诗歌,但博物馆中还是陈列了当时的照片和他的作品。叶赛宁在1921年到塔什干拜访他的朋友——另一位诗人亚历山大·希里耶维茨(Alexander Shiryaevets)。在塔什干,叶赛宁对游历老城区有特别的兴趣,他受到公共图书馆馆长的邀请,向艺术工作室的市民们发表演讲,还短暂前往撒马尔罕和布哈拉。

叶赛宁的几次婚姻生活都非常短暂,1917年他和第二个妻子齐纳达·赖希(Zinaida Reich)结婚,然而1920年就和当时怀孕二胎的赖希离婚,赖希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塔季扬娜(Tatyana)和康斯坦丁(Konstantin)。二战期间,塔季扬娜和丈夫孩子搬到了塔什干,阿列克谢·托尔斯泰帮助他们获得了一座小房子,她在这里生活了半个世纪,直到1992年去世,就埋在我刚刚去过的那片墓地中。

离开叶赛宁博物馆,我去在一家当地有名的民族餐馆里吃晚饭,服务员极力推荐代表乌兹别克民族菜的抓饭和烤肉,然而与新疆并无差异。唯有俄罗斯红菜汤引起我的兴趣,在中国喝到的改良罗宋汤并不是正宗的做法,没有使用红菜,而是用卷心菜加番茄酱,番茄酱的工业酸甜感非常强烈,而且正宗的做法会在汤上加酸奶,而由于饮食习惯,有些中国餐馆加的是奶油或什么都不加。

虽然独立之后,乌兹别克斯坦的饮食文化由政府主导恢复民族特色,建成了游客风靡的中亚抓饭中心,但民间饮食依然带有浓郁的俄国习惯。虽然是穆斯林民族为主的国家,但街头很多卖酒的商店,餐厅里也都供应酒类。这里的小麦类主食是馕,可能比新疆维吾尔族人的馕略小,更软更厚一些。餐馆服务员把这个叫作面包,不知道是欧化的习惯,还是看到我的东亚面孔,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馕。

    责任编辑:冯婧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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