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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剧︱《狼厅》:都铎王朝男人们的“宫斗”

朱联璧
2020-02-05 10:15
来源:澎湃新闻
私家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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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是一个历史学者观影追剧的小系列。

2019年5月22日,英国出版商哈珀·柯林斯宣布,希拉里·曼特尔都铎王朝三部曲的终篇《镜与光》The Mirror and the Light即将在2020年3月与读者见面。前两部著作《狼厅》和《提堂》让曼特尔在2009年和2012年两度斩获布克奖,成为第一位凭借系列小说获得布克奖的作者。小说围绕的是英王亨利八世身边的权臣托马斯·克伦威尔如何走向权力巅峰,又如何因叛国罪被处决的故事。

由《狼厅》和《提堂》改编而成的六级迷你剧《狼厅》于2015年年初在英国广播公司第二台播放。此剧虽然没有在中国观众中引起太大的反响,在英国的收视率也是高开低走,但在英美的电视剧奖项上都有所斩获,包括BAFTA电视奖最佳连续剧、最佳男主角、最佳音效,和金球奖最佳迷你剧等。而在确定了《镜与光》的出版时间后,该剧第二季也已确认会投入拍摄,可见制作方认可曼特尔的小说的市场价值。(后文包含少量剧透)

《狼厅》海报

托马斯·克伦威尔:从配角到主角

很多人看到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名字的时候大概会问:他和奥利弗·克伦威尔有关系吗?

二人确实有血缘上的联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曾祖父是托马斯·克伦威尔的姐姐的儿子理查德·克伦威尔,在《狼厅》中多次出场。照理外甥和舅舅不会是同姓,剧中理查德称父亲去世,又碰上克伦威尔丧妻丧女,便选择了使用克伦威尔的姓相互慰藉,不再使用父姓威廉姆斯。于是后来就有了护国公奥利弗·克伦威尔,而不是奥利弗·威廉姆斯了。

从莎士比亚开始,剧作家们就创作着关于亨利八世的故事。在这些戏剧中,克伦威尔都不算是重要的人物。《狼厅》选择克伦威尔作为主角,用曼特尔的话来说,是因为就她接受的天主教教育而言,克伦威尔是亨利八世时期许多历史事件的中心,但在戏剧中处于边缘位置。因此她决定让克伦威尔成为主角(《提堂》第389页)

早在20世纪50年代,英国历史学家G.R.艾尔顿也曾做过和曼特尔相似的工作。他的《都铎政府革命》挖掘了克伦威尔在都铎王朝政府的现代化过程中的贡献,认为亨利八世时期英国的官僚体系得以建立,取代了以国王为核心的家族式统治,将之称之为“都铎政府革命”。完成这项转型的重要推手就是克伦威尔。尽管他的学生和其他学者认为艾尔顿过高估计了克伦威尔的作用,但如果不是艾尔顿的研究,克伦威尔的重要性依然无法得到呈现。或者可以说,曼特尔是小说界的艾尔顿。

《狼厅》:暗黑、沉重、欲言又止的迷你剧

如果要观看《狼厅》,首先请把显示器屏幕调亮。而且,有可能在屏幕已经被设置为最亮的情况下,有些细节还是看得不太清楚。这是这部剧的问题也是卖点。导演坚持使用蜡烛的光线来拍摄夜景固然能更真切地展现出当时人可以看到的光与影,给观众以“现场感”。但从观看体验来说,小荧幕上看室内夜景的效果并不能算特别好。这种感觉也可以在《权力的游戏》第八季的《长夜》中找到。

剧中克伦威尔的身世可谓非常坎坷。少年时被父亲施暴,随后背井离乡。信任并重用自己的红衣主教沃尔西失势后他虽尽全力照顾,试图说服亨利八世重新启用沃尔西,但最终失败,沃尔西也很快去世。挚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前一晚还在和他攀谈,后一天就因为汗热症(sweating sickness)暴毙。

《狼厅》中的克伦威尔

即便人生如此坎坷,但马克·里朗斯所扮演的克伦威尔喜怒很少形于色。看似一张扑克脸贯穿全剧,微表情和眼神戏则非常出彩,不苟言笑,谨言慎行,将这个深知“人对人是狼”(《提堂》第390页)的人的城府和冷静充分表现了出来。尤其是面对亨利八世这样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君主,随着剧情的推进,克伦威尔见识到了他如何在决定提拔一个人的时候绞尽脑汁,在决定废黜一个人的时候不择手段,也就表现得越发谨慎。他促成了亨利八世一个个残暴的愿望,自己却也逃不过被亨利八世罢黜并砍头的命运。

剧中虽然展现了极为残酷的宫廷内的斗争,也有许多看不见的杀戮,但在剧情中的表现十分克制隐忍,却也有震动人心的力量。《狼厅》和《延禧攻略》都是在讲一个出生低位的人物如何爬上人生巅峰,但后者靠怼君上这种操作显然是和历史相去甚远。前者极好地展现了“伴君如伴虎”的意义。无论克伦威尔如何才智过人,如何谨慎小心,如何深得亨利八世信任,如何为君上完成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可一旦君上需要一个替死鬼,他也只能送上人头。

对于不太熟悉都铎王朝历史或者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来说,虽然介绍剧情的字幕提供了一些背景信息,但不一定能把握到一些镜头的意义。例如,克伦威尔初见红衣主教沃尔西的时候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毯。曼特尔的书中对这幅挂毯有所说明,表现的是所罗门王向黑暗中伸出双手,接见示巴女王,后者朝觐是为了测所罗门王的智慧(《狼厅》第20页)。这呼应了红衣主教与克伦威尔初见,以决定是否留用他的场景。又比如开篇镜头扫过沃尔西的手时,给了他的戒指一个特写,其中包括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戒指。这枚戒指出现在小汉斯·荷尔拜因给克伦威尔画的肖像上,剧中是沃尔西与克伦威尔最后一次见面时交给他的礼物,放在了刻有克伦威尔姓名缩写的匣子里。直到沃尔西去世后,克伦威尔才打开了匣子,戴上这枚戒指,踏上为沃尔西复仇之旅。

历史、小说与电视剧:三重平行文本

《提堂》中译本收录的宋玲撰写的书评中,提及《伦敦书评》认为《狼厅》是一部“平行历史小说”(alternative history novel),“构建了克伦威尔的内心生活,它们与我们所知的历史事件与图景相平行”(《提堂》第390页)。《狼厅》和《提堂》这两部历史小说的可读性确实比艾尔顿的研究著作要强,无论是叙事,对白,谋篇布局都非常精彩,读起来欲罢不能。

而为了撰写这一系列的历史小说,曼特尔也努力用历史学家研究历史的方式来“靠近”她所描绘的人物。在每一部小说的后记里,她都提到在撰写过程中借鉴了历史学者的研究,翻阅了档案,也走过了一些古迹。她还交代了一些人物为何没有出场,表明她并非遗漏,而只是没有在作品中呈现出来。

从行文来看,《狼厅》和《提堂》确实很适合改编成影视剧,读起来很有画面感,倒叙和插叙的情节非常流畅。对迷你剧的编剧和导演来说,要完成对得起书迷期待的作品,要延续曼特尔对历史考证的坚持,就要尽量准确地展现她描绘的场面。这应该是导演坚持使用都铎王朝存在的光线来拍摄影片的原因。

《狼厅》剧照

此外,主要演员的服饰非常考究,有些参考了他们存世的肖像画,对熟悉这段历史的观众而言十分亲切。影片取景大多是古迹,如13世纪建成的修道院,15世纪建成的大宅等,布景装饰也都尽可能贴近时代。使用鲁特琴配乐,也和鲁特琴是当时流行的乐器有关。克伦威尔脱帽向君主行礼,用餐前拿搭在肩头的布擦拭酒杯边缘这些细节,都是高度还原。这些都得益于对都铎王朝的宫廷生活和物质文化等方面的充分研究。

不过,导演和编剧也在创作的过程中改变了曼特尔的设定,对历史小说提供了一种平行叙事(alternative narrative)。继续回到克伦威尔丧妻丧女的情节,曼特尔的原作中他的妻子是在1527年7月的汗热症蔓延时去世(《狼厅》第95—98页),两个女儿是在1529年(第144—145页)

根据现有对汗热症的研究,这种流行病在英格兰局部地区五度出现(1485、1508、1517、1528、1551),每次出现仅几周,随后忽然消失。主要受影响的是社会上相对富裕的阶层,早期症状出现后,最快3个小时就可以致死,且死亡率非常高,这些都和剧作吻合(参考“Sweating sickness”, Britannia)。不过,小说中克伦威尔妻女去世的时间虽然接近1528年的那次爆发,但并未发生在这一年。迷你剧中,这个情节出现在1527年红衣主教沃尔西访问法国处理亨利八世离婚问题之时,也就是让克伦威尔两个女儿去世的时间提前了两年。

这种细节上的差异或许就是小说和影视剧依然只是平行(或者说是替代性)叙事,不能替代历史叙事。历史研究的作品不可能虚构人物的生卒年份。如果是研究无法完成的考证,会如实说明生卒年份不详,或者进行推算。小说和影视剧出于情节发展的需要(包括克伦威尔的感情线,以及理查德·威廉姆斯改姓一事),把可能无法完成准确历史考证的事件安排在某些时间点发生,让故事和影片看起来非常“合理”,读者和观众也不会较真特定时间的准确性。

平行叙事对学院派的历史叙事而言也是一种很好的补充。虽然内容不一定可靠,但能让原本很难在一本书里完成的,糅合政治史、宗教史、社会史和文化史的传记性历史呈现,且具有高度的可读性和观赏性,赋予读者多重感官享受。这些感受是另外一种接近过去的方式,即便不是完全的真实,却更容易勾起读者和观众的共情和同理心,从克伦威尔的角度回看波诡云谲的都铎王朝的剧烈变革,也让克伦威尔的形象从一个只会立法条的刻板律师,变成了血肉丰满,情绪丰富的人。

    责任编辑:彭珊珊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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