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他们救助那些滞留在家的武汉小动物们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疫情发生前，杜帆已经计划好跟几个好哥们一起去哈尔滨过春节，感受一下北国的冰雪风光，看一看美轮美奂的冰雕艺术，满足一个南方人对雪的所有想象。

然而，一场突然而至的“意外”，让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1月23日，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消息：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复时间另行通告。

由于大量返乡过节人员近期内无法返回武汉，滞留在家中的猫狗将遭遇断水断粮甚至死亡的威胁。1月26日，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杜帆在公众号里发布了一则通告《猫狗留在武汉的主人们，可以联系我们》，表示在疫情管控期间，为武汉滞留动物提供无偿援助。

截止到目前，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已经救助了400多户家庭，新的求助仍然源源不断到来。但即便再苦再累，杜帆的志愿者团队里，没有人愿意放慢下救助的脚步。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场疫情中，不仅仅是人类遭受了磨难，动物也一样。

以下是杜帆的自述：

如果我们不站出来，很多动物都会饿死、渴死

其实过年之前，就有一些网友在我们后台留言，说希望过年期间能提供上门照料的服务。但我们毕竟是个公益组织，不想过于商业化，一开始没有重视这个事情。但到了武汉市宣布“封城”的那天，后台突然一下子多了好多消息。有人求助说：“完了，武汉‘封城’了，我给我们家的狗只备了两三天的食物，现在回不来了，我也不敢找不信任的人，你们能不能来帮一下忙？”

当时，我们第一时间在群里面讨论到底要不要做这个事儿，因为我们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中间会有很多风险，所以忍了一天。但在“封城”的第二天，我还是决定这个事情必须要做，因为在武汉，我们是唯一一家有合法身份的动保组织。我想，如果我们不站出来的话，那么这些动物可能面临的结局是：饿死、渴死。

消息发出来后，我最初预计可能也就五十几户人家需要上门服务，两三天应该能搞定。结果，建立的三个微信群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爆满。因为需求量太大，我们让所有进群的人填了一个登记表，把信息统筹起来，根据宠物断粮的时间来进行优先顺序的紧急行动。

截止到目前，我们已经收到了2000多个求助，求助者大多是年轻人，年龄在20至30岁这样。基本上所有的情况都是，因为突然的“封城”打乱了短期出行的计划，回不来了，也没有给宠物备好足够的粮食。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许多人短期内无法返回武汉，滞留在家中的猫狗将遭遇断水断粮的威胁 。 杜帆 图

我们的援助是免费的 ，但有时也会有无奈

很多人离开武汉的时候，都把钥匙带走了，所以救助过程中，我们常常遇到“开锁”的问题。很幸运，求助者们都很信任我们，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成立了13年，大家对我们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我们是一个公益组织，除了开锁师傅的费用是需要委托者支付以外，上门援助完全是免费的，并且在救助的过程，全程也会有记录。

上门之前，我们需要委托人发一个授权视频。委托人需要举着身份证，在视频中告诉我们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小区哪个单元，并进行一段表述，比如“我委托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替我上门喂食猫狗”等等。获得这样的授权后，我们才能带开锁师傅去委托人家开门。整个救助过程中，我们也都会与委托人视频对话，这样他可第一时间看到我们在做什么事，以及整个家里的状况。

主人不在家，宠物很容易发生意外情况，我们接到的求助中，95%是猫，3%是狗，剩下2%是其他动物，比如有鱼、兔子、金丝熊，还有小香猪。

抵达的时候，小香猪没吃没喝了好几天，已经瘦了一圈。 杜帆 图

实际上，在我们帮助的人群中，有些委托人自己仍然住在武汉市内，也并不是没有亲戚或者朋友在武汉，只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出来。有一名委托人，他住在王家湾，他的宠物养在钟家村，中间大概只隔了三四站路的样子。他说家里面有老人和小孩，怕被感染了，因此自己不愿意去，让我们去。

这时候我们也很无奈，明明您自己在武汉，宠物也是自己的宠物，因为怕被感染不愿意去就来求助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怕了吗？然而即便是这样，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还是选择接受。比如有位委托人住在汉口，他的狗养在汉阳，因为他的确自己也没有车，在他的一再请求下，我们最终还是把手上的紧急情况处理完了后，替他去了一趟。

这一次，在所有的委托中，来自武汉市周边地区的委托是最紧急的，因为他们大部分在武汉市真的没有朋友，过年回家原本计划只呆两三天，结果“封城”开始后，甚至在一些农村地区，道路也都不通了，想回都回不来。

前几天，我们接到过一个很紧急的案例，委托人有一只怀孕的母猫，他原本计划出行三天后就回来，结果回不来，母猫又快生了，他特别着急。我们赶去之后，发现母猫已经分娩了，但很可惜的是，两只小猫一出生就死掉了，最后我们收拾了现场，帮母猫把食物和水都给备足了。

保障自身安全后，再进行爱心的行为

我们现在团队主力都是30岁左右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武汉本地人，有8名志愿者专门负责“没有钥匙”的特殊委托，另外20多名负责普通的上门委托。所有的志愿者加起来，一天大概只能跑60个单。

随着媒体的关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求助群，希望我们去上门援助。但真的，需要帮助的家庭太多了，志愿者人数远远不够。再加上在很多委托情况里，我们需要 “紧急开锁”后才能进入，然而开锁师傅很有限，这也影响了我们的速度 ，让我们的工作更加繁重。

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好多小区都已经封了，我们去了以后都不让进，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跟居委会等相关人员沟通。

因此，我们现在呼吁大家采取“互助”的方式。我们建了一个QQ群，起初设定的是500人，现在已经有近2000人了，每天人数都在不断增加。

我们把一些能够提供有偿服务的人也加了进来，借助一些社会的力量，让更多求助者及时获得帮助，让大家能度过这次的难关。

对于安全和卫生的问题，大家自然都有担心。特别是我们的志愿者们，大家加入我们都是出于一种爱心，并且这种爱心是需要勇气的。因此我们一再强调，一定要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之下，再去进行爱心的行为，尽量不给医护人员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经过委托者的同意后，工作人员在开锁 杜航 图

不仅仅是人类遭受了磨难，动物也一样

在现代社会，猫和狗作为伴侣动物，对于人们来说是一种精神寄托，它可以充当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孩子，甚至我们的伴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是很多人在工作压力之下的一种精神慰藉。

被媒体报道之后，我们在网上收到了很多的评论，有支持也有质疑，当然也有人说：“人都顾不过来了，谁还要管动物呢？”

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做了13年，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我们都经历过，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些都已经习以为常，站在他们的角度，说那些话其实我也可以理解。

但是不管是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也好，爱心人士也好，从工作人员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救助小动物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义务。包括我们平时在救助流浪动物的时候，通过我们的力量，把动物从死神那边拉回来，把它的病看好，再将它送到领养家庭过上幸福生活。我们让一个生命发展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就是我们做这件事的意义。

在这场疫情当中，不仅仅是人类遭受了磨难，我觉得动物也一样。在这个地球之上，人类虽然被认为是更高级的动物，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命也都是一样的。所以，对于我们小动物保护协会来说，救助它们是我们的本职所在。

特别是每一次事情办完后，委托人在视频里向我们表示谢意，从他的语气中能感受到真心和感恩。有一次，一个女孩看到自己的猫还活着，在视频里激动得流泪了，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它死了”，她的男朋友在旁边不住地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活着，这不挺好”。

看到这样喜悦的泪水，我们也很有成就感。

救助过程中，志愿者会与委托者全程视频连线 杜帆 图

没见过这么安静的武汉，相信问题一定会解决

我住的这个地方，平时每天晚上车水马龙，甚至到了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外面马路上的噪音还吵得我睡不着，但是疫情发生之后，晚上安静得可怕，让我突然很不习惯。

前两天，我在马路上开车，路过武汉中南路的十字路口，包括武汉很繁华的光谷广场，这些路段平时都是最堵车的地方，一堵能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现在都不堵了。另外在武汉，每个商圈周围都有好多遛狗点，每天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好多人会把狗带来一起玩。最近也看不到了，而且我们也不建议大家现在出门遛狗。

我想这场疫情带给武汉人的变化，一个是在疾病防护的方面，经过这一次磨难，大家以后生病了都会有意识的去戴口罩。另外，比如华南海鲜市场引发的卫生问题，其实在很多年前，关于市场里的动物贩卖问题，我们也投诉过好多次了，这一次，我相信已经引起相关部门和领导的足够重视，对于野生动物保护的议题来说，也会有向前推动的作用。

相对于往年来说，今年我真的觉得是一个坎。新型冠状病毒让整个武汉市措手不及，包括我们也没有很好的准备，我们基地有600多只狗，现在基地的狗粮可能也只能坚持一个星期左右。但在武汉市内，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大约17家个体经营的爱心小院，很多狗猫都面临着要断粮的危险。

对于我个人来说，这场疫情也影响我很多的计划，在春节之前，我原本打算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哈尔滨看冰雕展，结果计划泡汤了。包括在过年期间，我的一位表哥因为心梗突然去世，本来全部家人都要去表哥家悼念的，但因为病毒的关系也没有进行，虽然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但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健康，我们也只能以另外的方式去怀念。

但是我相信政府，特别是在过年期间，在这么艰难的时刻，政府也立即采取了很多措施，现在也有很多爱心企业，在跟我们联系。所以我还是有信心，相信问题很快都可以解决。我也是快40岁的人了，我很庆幸在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找到了为之要奋斗一生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