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者病毒感染率更低”的谣言是如何迷惑公众的

正当全国人民紧张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之际，没想到一则关于“吸烟者感染新冠病毒率远低于非烟民？”的新闻登上了许多主流媒体，引起了众多网友的围观。

事情起因很简单。2020年2月9日，钟南山院士领导的学术团队在一篇关于“新冠病毒”的学术论文（《2019年中国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临床特点》）中对1099例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临床特征进行了回顾性研究。论文披露了一组数据，在这1099个病例中，有927例没吸烟病史，约占85.4%；有158人曾经或者现在有吸烟史，约占14.5%。其余可能信息不详。

在这1099个病例中，有过吸烟史的病例比例远远低于没有吸烟史的病例的比例。因此有不良烟草营销自媒体利用该结果炒作“吸烟者感染新冠病毒率远低于非烟民”，鼓吹烟草能够“驱邪治病”。连正在为抗击疫情夜以继日工作的钟南山团队还不得不专门对此事进行回应，浪费宝贵时间，引起网络上一片声讨。

众所周知，吸烟有害健康。本来“吸烟者病毒感染率更低”这么荒谬的结论并不值得反驳，但据报道这篇不良网文居然有10万＋的阅读量。而且北京市控烟协会会长张建枢告诉记者，曾经在非典时期就出现过吸烟有利于抵抗病毒的谣言。一般大众可能直觉上觉得“吸烟者病毒感染率更低”在什么地方不对，但又不容易说出这个诡辩错在什么地方。由此可见这些谣言的迷惑性。

宅在家里为新学期备课，课程内容正好涉及“因果关系”和“相关关系”两个概念。笔者正好利用这两个概念揭露下谣言的本质，给宅在家里自学的同学解解闷。没想到疫情期间一则谣言，还在不经意间丰富了本土经济学教学的案例库。

假设有两个事物A和B。简单说，如果有证据支持A的发生导致B的发生，那么A和B之间具有因果关系，而且A是原因，B是结果。如果仅仅是A和B同时发生变化，在缺乏进一步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说A和B之间存在相关关系。如果只看到两个事物之间存在相关性就将其解释为因果关系，往往会得出荒谬的结论。经济学研究很大部分的内容就是在透过相关关系进一步研究事物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

在“吸烟者感染新冠病毒率远低于非烟民”这则谣言中，A可以理解为吸烟，B理解为感染。为什么在1099个病例中会出现不吸烟的患者反而多于吸烟患者的情形呢？其原因就在于在整体人群中，非烟民的比例大大高于烟民的比例。其实，细心的读者已经发现，正是由于钟南山团队只是针对已患病病例的研究，才造成了吸烟多却感染少的假象。如果非要通过经济学方法研究吸烟和感染之间的关系的话，那么研究的对象至少也应该是包括病患和健康人在内的所有人。

假设有1万个在健康、年龄、性别等各方面可能影响发病几率因素都相同的成年人。其中2000人是烟民，8000人是非吸烟者。这个比例大致与我国成年人烟民比例接近。当所有人均匀暴露在病毒中时，假设烟民感染的比例是1%，也就是20人患病；非烟民感染的比例比烟民低，只有0.5%，也就是40人。在这个虚构的例子中，非烟民患病的概率只有烟民的一半。但是由于非烟民的人数更多，所以在所有患病人群中，非烟民的比例竟然是烟民的2倍。这就是“吸烟者病毒感染率更低”谣言的秘密，故意混淆相关关系和因果关系，迷惑民众。

现实中还有一个案例。由于猪肉价格上涨，导致人们转而购买更多的牛羊肉。结果牛羊肉的价格也发生上涨。如果我们只观察牛羊肉消费量和价格的话，就会发现当牛羊肉价格上涨时，消费者反而购买了更多的牛羊肉。这完全背离了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不符合价格上升，需求下降的基本原理。这又是一个混淆因果关系和相关关系的另一个例子。

引申开去，在现实生活中，数字并不一定代表更加精确或者贴近真相。对数据的误读，有可能产生荒谬的结论甚至灾难。统计学上有个著名的案例叫“幸存者偏差”。说的是，二战期间为了加强对战机的防护，英美军方调查作战后幸存飞机上弹痕的分布，结果决定在那些弹痕多的地方加强防护。然而，统计学家瓦尔德（Wald）坚决反对军方的决定。与军方的意见相反，瓦尔德认为更应该对那些弹痕少的部位进行防护。因为这些部位受到重创的战机可能多数已经坠毁，无法返航，结果造成这部分数据被忽略了。而事实最终也证明瓦尔德是正确的。

回到正题，“吸烟者病毒感染率更低”告诉我们一件事，谣言其实经不起思考。疫情防控期间，如果还没复工，响应国家号召，不信谣，不传谣。多读书，少出门。

（作者范志勇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专聘研究员、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