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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首支援汉社会医疗队的34天:直面生死,习惯高强度工作

澎湃新闻记者 廖艳
2020-03-19 16:5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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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汉红十字会医院(以下简称:红会医院)支援的上海德济医院6人医疗队,仍在坚守岗位。

他们是上海驰援武汉的首支社会医疗救援队。为响应中国非公立机构协会向全国社会办医发布《关于向武汉支援医疗队紧急通知》的号召,上海德济医院组建了这支医疗队,2月14日,他们从上海出发驰援武汉,次日凌晨抵达。

6名成员主要来自危重症医学、急重症监护等专业,其中年龄最小的仅21岁。截至3月19日,他们已在武汉抗疫一线奋战34天,在 ICU中直面生死,奋力救人。

上海德济医院援汉医疗救援队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廖艳   图

随着疫情形势逐渐好转,各地支援湖北医疗队分批有序撤离。上海的德济医院6人医疗队所在的医院,随后也将恢复普通门诊,队员们将有机会休整。

有队员说,等到疫情结束那天,他要摘掉口罩,自由地在武汉街头走一走;也有队员说,他要与并肩作战的“战友”好好见一面,期待早日穿上一件白大褂去上班。

感受到什么是“逆行者”

2月14日,上海德济医院(青岛大学上海临床医学院)(下称德济医院)援汉医疗队从上海出发前往武汉。队长郭玉石与其他5名同事坐在车上,戴着口罩,没有交流,一路上仅听见车轮驶过的声音,越靠近武汉,路上的车辆越少。

出发十余小时后,他们2月15日凌晨到达。“抵达武汉那天,下着暴雨。大家在想怎么呼吸第一口空气。”郭玉石说,大家情绪紧张,感觉到处都弥漫着“病毒”的气息。

“这一刻,我感受到什么是‘最美逆行者’。”郭玉石说。

经过两天培训,2月17日,郭玉石与同事们正式来到“抗疫一线”,距离华南海鲜市场1.7公里的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

来到红会医院之前,郭玉石在网上查看了有关该医院医护院感的报道,越查越紧张。红会医院的院长也跟他们提到“医院有医护人员被感染了。”

郭玉石坦言心理压力相当大。“作为队长,我必须要做到安全带回队员。万一有队员出事,我怎么给大家交代。”郭玉石说,每次穿防护服时,他都习惯性地给大家检查一遍,生怕队员哪里没有穿好。

队员相互在防护服上写名字

最初,队员们的压力也比较大,他们出现失眠、惊醒的情况。为缓解大家的情绪,郭玉石会与其他队员一同相约站在屋外,每人间隔一两米聊聊天。“我会鼓励大家空闲的时候多跟家人聊天、多视频。”郭玉石说,他们医院也安排了线上心理医生,如果大家情绪不对,可以随时找心理医生进行疏导。

他们六人被分配到不同科室。郭玉石、田定远、李相军、阴朝霞四人负责ICU病房,罗志在急诊科,叶晶晶在影像放射科。

“一个很急的战场”

初次来到ICU病房的田定远,直观的感受是“这是一个很急的‘战场’,每个人手中都有活,没有多余的说话时间。”

7楼的ICU是一个临时改造的病房,里面住满了患者。有时,田定远一天被分配照顾四名重症患者,工作量直接翻一倍,一刻不能停歇。

心脏骤停、抢救、转运,这些情况经常出现在ICU病房。学习护理专业的田定远,此前也一直在ICU病房工作。但这次让田定远感觉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面临高风险的传染病患者,在护理操作上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给患者做护理

他每天都会提前一小时到达医院。戴好三层手套、口罩、护目镜、面屏,穿着防护服,再进入病房。这一系列装备穿下来,少则花费30分钟,多则40分钟。

第一天上班,田定远原本中午12点下班,但由于一名同事脸部出现严重过敏,下午临时上不了班,田定远便跟值班医生杨芳说可以顶班。于是,田定远“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坚持了8小时。

那天,田定远因为经验不足,进病房前未用擦镜纸擦拭,他的护目镜很快起了雾,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看不见东西。”田定远说,他尝试把水珠甩到一旁,隐约看到患者的手后,开始对患者采动脉血,但戴了三层手套,他找动脉有困难,同时也要注意不要把针扎到自己手上。

从ICU病房出来时,田定远的衣服全部湿透。次日,他经历了一次“发热”风波。

那天田定远进医院测体温时,温度计显示37.3摄氏度。“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会发热呢?”他当时想,是不是自己刚刚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十分钟后,田定远再测时显示36.9摄氏度,体温正常。但进入病房的田定远依旧感觉不对劲,担忧自己是否是低热。

田定远找同事郭玉石拿了一支体温计,一空下来就给自己测体温,连续测了两天,体温基本显示在37摄氏度,属于低热的一个症状。回头一想,田定远找到了原因:可能与自己近期服用抗病毒药物有关。他停止服用药物后,体温回归正常。这让他立马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那时院长在群里给大家发消息说,一定要保证零感染,但没有一个人敢回复消息。“只有等到回到上海,核酸检测结果显示阴性,大家才能说保持了零感染。”田定远说。

直面生与死

3月16日,田定远来到病房的第一件事情是看望8号病床的阿婆,但发现病床空了。

原来在3月15日晚上,8号病床那位年近九旬的阿婆去世了。这位阿婆是田定远一直照顾的患者。

田定远情绪一度变得低落。他回忆说,2月24日,阿婆住到ICU的8号病床,她留有一头银白的短卷发,来的时候有意识,但还是需要戴上无创面罩吸氧。

“每次我去给她做护理时,她会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田定远说到这儿,拿出同事拍下的他与阿婆的视频,视频中,阿婆的右手紧紧拽住田定远的大拇指。

“我不走,我去给你拿药,你今天腹泻,拉了三次,我给你吃一点药。”田定远说了多次“我不走”后,阿婆点点头,才松手。

住院第四天,阿婆被上了气管插管。田定远意识到,如果阿婆的病情继续恶化,他可能是最后一名牵阿婆手的人。所以,只要是他的班,他都会去看看阿婆,关注阿婆的药剂量如何、呼吸机参数如何。中间有一次,阿婆的呼吸机参数显示情况有变好的迹象。田定远说,我一直都认为阿婆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阿婆的去世,令田定远很难过,但在ICU病房援助的30多天里,也有一些患者病情转好,从ICU病房转出,这是他和其他队员最希望的事情。

7楼ICU走道

3月14日,53岁的患者李伟解除隔离。田定远见证了李伟从病情严重到康复的过程。“李伟叔叔的第一次下床、第一次剪发,到送他出院,我都见证了。” 他亲切地称李伟为叔叔,两人很聊得来。抽血的时候,操作有些困难,李伟会鼓励他说:“没事,你扎吧,我不怕它。”

“李伟叔叔心中一直抱有活下去的希望。”田定远说,李伟非常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天会主动问我们CT检测结果、呼吸机参数如何,需要不需要打针。

住了26天院的李伟,病情终于好转了,他被转入到社区隔离酒店接受医学观察。半个月后,李伟正式解除隔离。他写了一封信送给田定远所在的ICU病房,向他们表示感谢。

截至3月16日,田定远所在的病区还有14名患者。他说,来这里半个月之后,患者减少,有好转后转出的,也有不幸去世的。接下来,这里的病人将转至其他定点医院,尽快让红会医院恢复普通门诊。

“疫情逐渐好转,给了我们希望,但现在仍处于一个关键时刻,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田定远说。

习惯高强度工作

“习惯了上班前后各半个小时穿脱防护服、7到8小时持续工作不吃不喝;习惯了内外五层衣服的厚重感、护目镜附着薄雾的朦胧感;习惯了聆听彼此熟悉的声音、习惯了慰问彼此却未曾谋面的同事。”罗志曾在日记里这样记录。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急诊科援助的罗志会用日记的方式来记录一些事情。罗志回忆起,3月5日,医院来了一对母子,母亲黄茗(化名)67岁,儿子谢蓝(化名)33岁。黄茗在一个月前确诊肺癌,在武汉市肿瘤医院接受治疗,几天前同病房的病人确诊了新冠肺炎,随后医院给黄茗进行排查,黄茗确诊,同时CT检测发现其肺癌出现脑转移。

罗志在看患者的CT片

“医生,我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吗?我妈妈住院,是不是不让我陪同?如果我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阳性,是不是我就可以陪同妈妈了?”谢蓝说。

沉默片刻,罗志安慰了他,并未与谢蓝坦言,其实他的母亲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这有可能是他母亲的最后一段时间。

“我心想不能让他在医院里感染新冠肺炎,缩短他在医院等待的时间,也祈祷他的核酸检测是阴性。”罗志说,可以看得出他对母亲的关心和不舍,也感受得到他既想被感染,又不想被感染的矛盾复杂的心理。庆幸的是,谢蓝核酸检测是阴性,黄茗仍在医院治疗。

罗志每天需要上七八个小时的班,主要接诊急危重病人。其间,他曾在与红会医院医护人员的聊天中得知,疫情初期,这里有的医护人员感到“绝望”,有的病人家属也感到“绝望”。有的护士白天上班、晚上回去哭,第二天继续上班。

“相比之前的急诊科走廊都站满患者,目前情况已经好多了。”罗志说,前段时间各地医疗队不断进驻,急诊科医护人员工作的情况也好转不少。他们现在接收到最多的反馈信息就是,“你们来了之后,我们可以多出一天的时间休息了。”看到自己能够帮助到这里的医护,罗志感到些许欣慰。

红会医院随后将恢复普通门诊,他们将就地休整,等待通知。罗志说,等武汉疫情结束,他要好好睡一觉,摘掉口罩,自由地在武汉街头走一走。队长郭玉石在一旁笑着说:“我期待可以摘下面罩,与并肩作战的战友好好见一面。期待早点穿着一件白大褂去上班。”

    责任编辑:徐笛
    图片编辑:施佳慧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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