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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疫事|这出荒诞剧,一遍一遍重复着

徐今今
2020-03-29 11:26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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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逐渐平静下来,而在欧美,疫情依然在肆虐。疾病、死亡、混乱、焦灼之外,生活还在继续。澎湃新闻特约几位居住在美国、法国、英国等国的华人和留学生,记录他们疫情下的日常生活。在病毒面前,全世界人民都是一家人。

澳门国际机场

3月20日

目前,我在澳门进行两个星期的强制隔离。

我是澳门户籍,但澳门是个小地方,乘客较少,国际机场的工作人员,总是因为不了解最新的政策而不知道该拿我们怎么办。飞澳门的大多数国际航班都需要经过香港,我这次也一样,得飞到香港,然后在香港机场的澳门居民区,等着被送回澳门隔离。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当我到JFK肯尼迪国际机场时,麻烦就开始了。随着隔离政策的不断变化,国泰航空公司的服务台变得混乱不堪。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不断更新的搜寻各国的最新规则。而我就陷入了边界和官僚主义的双重混乱之中。我必须得不断给机场工作人员重复那些无聊的政策,那些纯粹的荒谬。

此前,我有一整年都在第三世界国家游走采访难民,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忽然对他们的无助有了更真切的感受。他们日常生活,就是这样无休止的和这没救的官僚主义和国界问题缠结在一起。我的中国澳门护照一直以来给我带来很多利益,但现在在海关和国界面前被一再拒绝入境时,我感到无能为力。我认识到,流动性的特权并不是自然而然就有的,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命运之光眨眼间可能就会改变。

这家香港的航空公司告诉我,澳门公民不再被允许经停香港。我给他们解释这是错误的,澳门政府刚刚才宣布,他们将海外澳门公民入境返乡的截止日期从3月18日延长至31日。但是,由于那时是19日的晚上,他们并没有听说过这刚更新的政策。我给她看了政府网站,讲了延期的情况,以及澳门政府如何与香港政府商定的特殊时期的特殊安排,既不需要真正进入香港,就会有澳门政府直接派人来机场接,但没有人会听——我在手机上向他们展示这些东西都是徒劳的,他们需要直接从香港那边获得边境管制的确认。我只好保持平静,现在离飞机起飞还有三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希望这些混乱可以尽快结束。

我耐心地等待经理给他们打电话。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旁边等待的那个韩国女孩得到了许可,进去了——而我需要继续等待。航空公司的服务台不再拥挤,大多数乘客都已进去。我开始紧张了,经理告诉我,香港的地面管制人员从未听说过我的这些说法,也没什么给澳门居民的特别区域。我尝试用各种方式说服他们,但他们拒绝相信我。我恳求他们再次跟香港方面确认,他们打了三次,告诉我他们收到的是同样的否认。他们说,澳门公民只能在香港停留一个星期,但隔离要求每个人入境香港就需要停留并隔离14天。现在,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开始登机了。我拼命给父母打电话,他们尝试与乘务人员交谈,但显然,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战胜这些官僚机构的琐碎手续。此时,我正在与一家澳门航空代理商联系,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仍然不相信我在手机上给他们看的任何东西。在登机口关闭前五分钟,我几乎放弃了。

突然,我意识到了他们政策中的一个机会:虽然他们不会让我入境香港,但他们应该允许我在香港转机。于是我立刻订了由香港转日本,最后去上海的机票(这个时点已无直航班机)。就这样,他们才允许我登机。我一路狂奔,在飞机门关上的最后一分钟上了机。但现在的问题是,我的行李将被拖运去日本。但是我想,我可以到香港再处理这些事情的。先到香港再说。谁知道明天的政策又会改成什么样,再不走,我可能就完全不能离开纽约了。

经过15小时的飞行,我于凌晨5点到达香港。我下了飞机后,立即被一位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带到澳门人接机区。显然,我的行李已经被放到了飞往日本的航班,好在我的父母在我起飞后向澳门政府写了申诉,他们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帮我找到了我的行李。忘了说,澳门政府还从Whatsapp上给我寄了一封请求航空管制处允许放行的特别信,在那个紧张的关头,我的手机只有1%的电量,而乘务员,机场经理,电话里的父母,所有人都在从四面八方对我大喊大叫,以致这最有用的信息淹没在噪音之中,当然低效的政府早发函几个小时一切又不同,从我在政府网站登记,到我到达机场,已过去了20个小时,而它的函只是在最后一个小时才到达,还被完美错过,怪谁呢?!

在等候区那坐着几个外国人(我想大多数是葡裔的澳门居民,这也是一种特殊的官僚主义)还在等待。显然,他们从前一天晚上9点等到现在。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一点,那么我将会为漫长的一天做好更多的准备。现在,我精疲力尽,当然因为着陆香港了,也感到放心了一些,我相信澳门政府的能力和效率,他们在认真地对待疫情,也在认真地对待我。但当我们花了整个早上,只是在等待更多的乘客到达时,我的乐观情绪慢慢消失了。像我一样,新到达的大多数是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中午时,一位葡萄牙男子开始抱怨:“我从昨晚以来一直在这里,你只给了我水和饼干,我也是澳门公民!”其他所有人都异常的得意和安静,等待着被指示。

最终,在下午1点,这几个葡萄牙人登上了我们的巴士。算得上宽敞的候车区,此时非常的拥挤。尽管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但大家并没有保持距离,所有人都推攘着挤上公车,人与人之间隔的非常近-我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严重不负责任的隔离的一个开始。

港珠澳大桥。

我们大概有40个人左右,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核对了我们的名字。这样浪费时间的官僚主义行为,在这些天里大概重复了数百次。我们开车去了香港机场的另一侧,又等了一个小时才被批准离开海关。就这样,我们不得不进入香港,然后又离开香港,开始驶向澳门。我们穿过世界上最长的桥,一个横跨香港,珠海和澳门的桥,感觉就像是今天的隐喻。

在澳门港口,我们下船等待温度检查。接着,我们被安排坐在一个像考场一样的房间(桌子与桌子之间有着距离),开始接受他们对我们健康史的质疑。那些显然已经在发烧或生病的人,会立即被送到医院。整整花了四个小时,所有人才清关成功。等我们再坐另一辆公共汽车到达酒店时,已是晚上7点。在进行了另一轮健康检查后,他们提供了一些饼干,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拿到任何其他的食物或水。那位葡萄牙小伙子全天不间断地站起来抱怨,利用他的白人特权和英语,给各级的工作人员施加压力,但无济于事。令我震惊的是,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澳门市民在抱怨,包括我自己在内。也许是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年轻的留学生,他们似乎很满足于等待和玩手机——但是却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和自满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个带小孩的家庭,他们都静静地等待着。我无法想象这在其他国家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3月2日拍,澳门议事亭前地。

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在我们每转移到新的一站,他们都点名,并对我们的身份进行新一轮的检查。荒谬的是,有时我们会从房间的一侧被叫到另一侧,只是换一个工作人员,他们就要把刚才做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由于职责权的转移,我们就像在演一个荒诞剧一样,一遍一遍重复所有的一切。当我告诉我的父母,我此前真是对澳门的效率有太天真的期待,他们说是香港与澳门所继承的殖民地法律制度有关。从香港到澳门酒店的车程,本来最多需要两个小时,而我竟然花了20个小时才到达。当我们被送到酒店时,我们又在外面站了四个小时,重新测量体温,然后为我们分配了单独的房间。

唯一的好事是,本来最初指定用于检疫隔离的酒店,澳门机场附近一家连WiFi都没有老酒店被住满了。今天,他们刚刚将一家新的酒店改建为隔离区,是一个在海滩边上的豪华度假酒店!真是风浪中的万幸。

(作者简介:徐今今,中国澳门人,出生成长于上海。本科Amherst College,2017年获得Thomas J. Watson Fellowship ,受其资助走访亚、欧、非九国一年,同难民及其他边缘女人一起写作。现就读于纽约大学 MFA) 。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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