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5.9不是9.3，关于俄更改二战胜利日报道解读有误

近日，有两则俄罗斯新闻引起了极大关注。一则是普京总统宣布将原定于5月9日举行的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日红场阅兵延期，二则是俄罗斯国家杜马通过了将“9月3日”定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的法案。随之，一些媒体文章将这两则新闻串联了起来，说是俄罗斯将二战的胜利日从5月9日改为9月3日，而这种改动是出自于政治上的（首先是强化俄中战略关系）的考虑。

某些媒体文章对这两件事情的解读显然是一厢情愿的，具有很浓的导向气味。这样的解读离开了苏联—俄罗斯的历史进程，更忽略了俄罗斯当今的现实。

就历史进程而言，这里有一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楚，即在过去的苏联和当今的俄罗斯，无论在政治决策还是历史评述中，一直存在两个概念。一个概念是“伟大的卫国战争”，另一个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对苏联人、俄罗斯人来说，这两个概念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在俄罗斯人的眼里，抗击希特勒的入侵，将法西斯德国打败就是一场“伟大的卫国战争”，在这场战争中苏联对世界作出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牺牲也是最惨烈的。所以，时至今日对俄罗斯人来讲，5月9日第三帝国的灭亡，就是“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俄罗斯史书大书特书的恰恰是“伟大的卫国战争”，而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2019年5月9日，在俄罗斯莫斯科举行庆祝卫国战争胜利74周年阅兵式。 新华社 资料

有一个事实是很清楚的。在把5月9日当作“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日的同时，苏联、俄罗斯虽然把9月2日（日本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上签署投降书的日子）当成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日子，但它并没有成为苏联、俄罗斯的全国性节日。至于9月3日（1946年开始为我国抗日战争胜利日，其后1951年，1999年，2014年我国立法为“抗日战争胜利日”），在苏联和俄罗斯的日历上，从没有将这个日子作为他们必须庆祝的节日。只要稍微注意，就会发现，时至今日，俄罗斯对“5月9日胜利日”的重大纪念活动和阅兵式都是在“伟大卫国战争”的旗号下进行的。

还有一点，“伟大卫国战争”这个概念是俄罗斯所特有的。在苏联时期，这个概念为社会主义阵营的所有国家所接受、承认和礼赞。但在苏联解体后，在世界范围内的有关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政治评论和历史著述中（俄罗斯除外），几乎没有了对“伟大卫国战争”的单独阐述，而是将苏联抗击德国法西斯的伟大斗争纳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总的评述中去了。正是因为如此，在西方国家与俄罗斯针锋相对的斗争中，有关“伟大卫国战争”的评述就成了双方争议、冲突的焦点。当西方使用“太平洋战争”这个概念时，俄罗斯坚持使用的是“对日作战”。

“5月9日”是所有俄罗斯人心灵中的“圣区”，对这个“圣区”的任何触动都是不能允许的，都是要遭到俄罗斯的坚决反对的。4月16日，普京总统在宣布将莫斯科5月9日的红场阅兵式和庆祝活动延期时这样说：“5月9日——对我们国家，对我们每个俄罗斯家庭来说，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必定是最神圣的和最主要的节日。”可以想象，如果有人敢于贸然倡议，将“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日改为9月3日，或者任何一个日子，不仅普京总统不会答应，俄罗斯尚存的老战士和民众也不会善罢甘休。

2020年4月1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出席视频会议，宣布因新冠疫情俄将推迟原定于5月9日举办的俄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5周年阅兵式。 新华社 图

就俄罗斯的现实而言，一些媒体文章似乎没有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是，普京总统为什么要宣布延期；二是，俄罗斯杜马作出了什么样的决议和法律？关于第一个问题，普京总统说得很清楚，是出于新冠病毒在俄罗斯传播风险的深化和扩大。他说：“但是，传染的风险还跟高，高峰期还没有过去，因此我没有权力现在开始去准备阅兵式和其他大规模的措施。”在这篇讲话中，普京特别强调的是：红场的活动只是延期，而不是将胜利日改期。普京的话语铿锵：“我理解，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胜利日就是这个5月9日。这个日子本身绝不可能取消，也不能改动。我们绝不会这样做。”

此外，普京提到，2020年已经被宣布为是俄罗斯的“纪念和礼赞年”。他说：“我们一定会迫使今日我们所面临的威胁后退。到那时我们一定要实施计划在5月9日进行的所有措施，把这一切办得热烈和隆重，当然，一定要在今年，在2020年。”

至于延期到什么时候？普京并没有指出具体的日子。据俄罗斯政界人士的推测，有两个可供选择的推迟日期。一个是6月24日，另一个是9月3日。6月24日，是俄罗斯历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1945年的这一天，在莫斯科红场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来庆祝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但此后，在长及近50年的时间里，胜利日的阅兵只举行过3次：1965年伟大卫国战争胜利20周年，1985年40周年，1990年45周年。在其他年份，红场上的盛大庆祝活动和阅兵式让给了5月1日的“国际劳动节”。直到1995年，莫斯科才又重新开始庆祝“胜利日”，盛大的阅兵式在莫斯科的俯首山举行，而红场让给了对军事院校老战士和学员的盛大军事检阅。但这一年对胜利日的纪念是决定性的，当时的总统叶利钦签署了《永久纪念伟大卫国战争苏联人民胜利日》的法令，从这时起，每年红场上都举行阅兵式，尤其是在逢五逢十的大庆日子规模更是盛大。

另一个日期是9月3日。9月3日是作为“对日作战胜利日”列于俄罗斯国家的节日名单之上的，而这一天，多年来从没有过什么盛大的庆祝活动。随着“伟大卫国战争”75周年的到来，尚活在世上的老战士，尤其是参加过苏联“对日作战”的老兵建议设立一个新节日，来纪念自己在对日作战中的艰苦历程和丰功伟绩。于是，根据1995年3月13日的《俄罗斯军人光荣和纪念日》法，定9月2日为一个新节日——“俄罗斯军人光荣日”的日期，而将9月3日的“对日作战胜利日”改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日。这样的改动与我国的抗日战争胜利日似乎没有什么渊源关系，俄罗斯人是根据自己的历史和国情作出的决定。将9月3日定为“对日作战胜利纪念日”是斯大林宣布的，并由最高苏维埃在1945年9月2日颁布过命令。同年的9月30日，政府还为此颁发过一枚纪念章。章的正面是：“战胜日本”，反面是：“1945年9月3日”。所以，定9月3日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也就是恢复了“原状”。

战胜日本纪念章

因此，出现了第三个问题，即就这两个问题提出的时间性而言，一些媒体文章似乎颠倒了它们的先后顺序：将普京总统的宣布排在前，杜马的决议放在后，以此想来说明，他们将胜利日改在9月3日，并将此定为俄罗斯认可的二战结束之日，是符合总统的决策，是对总统的强有力支持。而事实是，杜马做这件事是始于一周前，14日作出自己的决议，而普京总统的宣布延期则是在16日。普京在讲话中，没有直接对杜马的决议表态。他只是再次对老战士们表示了敬意：“在胜利日，我们向保卫过国家和全世界，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其他人生命的英雄们致敬，感恩。胜利者，老战士们，为我们树立了至高无上的道德楷模，把自己的信念与信仰传给了我们。这些财富我们有责任珍惜，并要用它们来培养未来一代又一代的人。”

这两个供选择的日期至今没有定论。总统发言人佩斯科夫说得很实在：“总统还没有表态。”因此，在俄罗斯虽然杜马通过了将9月3日定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的法案，但联邦委员会尚未表态。另外还有一个妨碍俄罗斯政府作出决定的问题——2004年9月3日，在北奥塞梯的别斯兰发生过一起震撼俄罗斯的恐怖事件，当时有333人在这次恐怖事件中丧生。同一个“9月3日”会让人联想起16年前的别斯兰，这是普京总统和俄罗斯政府都不愿意的事。所以，记者问佩斯科夫：总统是不是因此难做决定。佩斯科夫回答得很有外交辞令：“此事你们应去问杜马。”

在二战胜利日究竟是5月9日还是9月2（3）日的问题上，俄罗斯国内无论是政界还是学界都有分歧，甚至激烈的争论，但有一点却是根深蒂固的，即“伟大卫国战争”及其胜利是不可动摇的。即使中央政府和各州领导对这个问题也不是意见完全一致。比如萨哈林州长利马伦科近日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就声称：“萨哈林人和库页岛人数十年来所想的似乎就是，在远东地区，即在我们岛屿上战争结束的日子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日期。”

现在，对于这一问题上的看法，不用说西方各国，即使是波罗的海三国以及苏联原来的东欧各盟国，也都是泾渭分明、水火难容的。甚至与俄罗斯曾经关系最密切而又反目成仇的乌克兰也在近日表示，不再庆祝俄罗斯的“伟大卫国战争胜利日”。对此，一位叫别利克的俄罗斯杜马议员谴责乌克兰的立场是不人道的、不道德的。他说：“乌克兰的精英们将明显否认历史事实的政策（苏联人民战胜了法西斯，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哈萨克人在伟大卫国战争的战场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强加于泽连斯基。今天在乌克兰精英头脑中所出现的一切，这都不是政治。战胜法西斯的问题不可能成为政治游戏的对象，普里斯太柯先生在背叛对自己祖先的记忆。”也许，这番话可以来代表杜马中决议将二战结束日定为9月3日的议员们的普遍想法。

总之，有几点是十分明显的。一是，普京总统推迟5月9日的盛大阅兵和大规模庆祝活动是为了避免新冠病毒的广泛传播；二是，将5月9日的庆祝活动延期并不是要将俄罗斯的“胜利日”改期；三是，关于5月9日推迟的日期，普京总统和俄罗斯政府尚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延期将由新冠病毒的发展和被控制情况来决定；四是，9月2（3）日这个日期是由俄罗斯自己的历史和现实因素决定的，与外界、它国的种种因素没有多少牵连；五是，在两个可供选择的延期日期中，6月24日最后被选中的可能性很大，因为这个日期无论在历史的重要性、现实的许可性，还是该国领导人决策的传统性来讲，都是大概率的。当然，这一点还要取决于俄罗斯能否在6月下旬度过新冠病毒的高峰期；最后是，5月9日庆祝活动的延期表明，俄罗斯在经受新冠病毒更深化、传播速度加快的巨大冲击，俄罗斯的经济发展面临着莫测的深刻变化，而对普京总统本人来讲，这是他在最近一个月中，经受的第三轮的严重麻烦，前两轮是原定4月下旬的宪法修改案公民投票日期的推迟和世界市场上石油价格的猛降以及俄罗斯石油生产的不得不急剧减少。

“5月9日”毕竟不是也不可能是“9月3日”，俄罗斯和整个世界都在经受新冠病毒的难以预测的冲击。不匆忙下结论，静观其变，乃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