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福音》：全宇宙都能听到这个疯狂大播客

听严肃播客的时候，当主持人和嘉宾探讨药物、冥想、死亡和无常，你的思维是否会从话语的罗网中逃逸片刻，眼前闪现奇幻的画面？

播客主邓肯·特鲁塞尔和《探险活宝》（Adventure Time with Finn and Jake）的作者彭德尔顿·沃顿联手实现耳眼联动，二人出品的Netflix新剧《午夜福音》（The Midnight Gospel），基本框架就是播客节目《邓肯·特鲁塞尔的家庭时光》与《探险活宝》的结合。

充满哲思的高密度一对一访谈，搭配绚丽霓虹色的宇宙大冒险动画。声和画松散关联，如果剥离，各自也独立成篇。两者合体，对观众的要求加倍——既要紧跟对话，也不舍得放弃意识流般滚滚变幻的画面，只能放下手机，全神贯注。我怀疑这样的设计是两位作者有意为之，目的是调动观众的全部注意力，进入“当下无我”的状态，方与剧中不断探讨的“冥想”主题匹配。

不知不觉，我们就跟着主人公克兰西一起进入了多（模拟）宇宙穿梭的播客之旅。

克兰西的设定是最后的地球居民，在星球毁灭前和仅剩的同胞们逃出生天，散居在宇宙各处。经营播客是克兰西生活的重心。他独居，住在拖车里，善于逃避。或许是逃避地球毁灭的惯性使然，这一季中他始终避接姐姐的电话，无视多宇宙模拟器给他的种种维护通知。

地球往事在剧中语焉不详，少年卡通形象的克兰西标准宅男属性，生活懒散，说走就走，还有每到一个虚拟星球就穿回一双新“鞋”的收藏癖。但声优赋予少年形象烟酒中年的内在。一旦开口，克兰西不但老练，阅历丰富，而且是个勇敢的采访者，不怕把每场谈话推进到最深处。与他相依为命的多宇宙模拟器成人向分明。克兰西必须把头塞进阴道形状的模拟器，才能被发射进茫茫宇宙。一种关于重生的最赤裸裸的比喻。

克兰西的每期播客，都如同一次重生。他聆听奇形怪状的采访对象的冥想与死亡观，亲自体验他们漫长的死亡过程。如果没有冷静的对话，克兰西的冒险有时异常残忍。

他和女作家大狗狗在屠宰流水线上交流创作和痛苦时，一大半时间二人早就不成“人”形。他们在管道中以肉糜的形态奔向终点，期间交谈从未停止。有一集中，被存在主义折磨的囚犯们在半小时中因为各种无厘头的原因一次次死去，灵魂在天平上接受永恒的注视。另外几集中，模拟器维修队长被封禁在黄色的火焰中变成喋喋不休的骨架，女孩的男朋友被僵尸吞噬，女士的爱人被塞进长满牙齿的屁股里。最后一集中，克兰西终于吐露自己的往事。他来到已故母亲所在的星球，进行了一次外部环境最安宁平和的采访。

这次采访的出镜角色再也不是乱力怪神，而是可爱的小熊们。母亲的星球没有杀戮，惊心动魄的是时间。克兰西以婴儿的形象来到母亲的星球时，她正当青春洋溢时。二人一边谈论生命初的经历对塑造个性的影响，一边淌过时间的河流。母亲变老，患癌离去。克兰西十月怀胎，诞下的婴儿正是他的母亲。

你一定会在一开始就注意到《午夜福音》与著名披头士动画《黄色潜水艇》（Yellow Submarine）的相似。不仅画风、色彩相似，迷幻体验的视觉化呈现亦挑战清醒观众的感官极限。但它们跳动不同的心，《黄色潜水艇》的宇宙里翻腾着一颗轻盈的心，《午夜福音》包藏的却是一颗孤独心脏。卡通少年的中年声谈吐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这样让人舍不得眨眼的画面，还有冗长对话存在的必要吗？访谈的形式始终未被淘汰，因为人总会难得地想听一听大实话。克兰西的播客涉及美国文化中的各种禁忌，包括“死亡禁忌”，即把死亡竭力从日常和认知中抹去，将它变成赚钱的营生。这些均遭死神毫不留情地吐槽。其它禁忌还有药物，被僵尸围攻的总统一边爆头一边告诉克兰西自己的看法：“没有坏的药物，只有不合适的场合。”

冥想、开悟、佛教、巫术、魔法……哲学和鸡汤在神秘主义的光环中不分你我，而且一再重复，但并非停滞不前。以为掌握了开悟秘诀的克兰西，突然看到了虚空。关注手，关注脚，关注当下到底有什么意义？底下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克兰西的星球之旅大都以死亡/重生为结尾。他每次都能在节目说拜拜之际掏出号角，把自己从游戏的躯壳中解放出来，带着纪念物被发射回来处。然而传统冒险动画的结构并不能带来多少焕然一新的安慰。克兰西旅行得越多，空虚的感觉就越强烈；“冥想”愈发显得可疑，奇妙的星际之旅越像药物作用，醒来只有倦怠。

“午夜”的最后一集与《马男波杰克》（BoJack Horseman）最终季的梦回故人宴有异曲同工的意思，背后的心理学理念也一致。前面说了那么多冥想，什么要活在当下，要接受死亡的必然，把“冥想当成死亡的预言”，还是不够的。是时候面对过去，不再逃避，在回溯中找到现在困境的症结，与故人交谈，拥抱受伤的小小的自己。这一派的心理疗法对常看欧美影视的观众来说已经太过熟悉，回锅冷饭实在提不起兴趣。

还不如暂时收声，让我们安静地看克兰西母子一生的变化，从婴儿到老人，从美人到老妇，最后以两颗头颅的样子脱离时间，郑重告别，惟爱永存。自愿受到话痨轰炸，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宁静，比冥想还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