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在斋浦尔，一座印北古城里的疫情观察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斋浦尔（Jaipur），拉贾斯坦邦（Rajasthan）的行政首府，是一座坐落于印度北部的历史古城。相传在1876年，古城的统治者拉姆·辛格为了欢迎威尔士王子（后来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的到来，下令将整座老城涂成了粉色，因此，斋浦尔又被称作“粉红之城”。如今，它是印度著名的旅游城市，每年吸引不少国内外游客前来拜访。

蒋凤来自中国，长期旅居印度，为中国游客提供包车服务。Ravindu Nuwan自斯里兰卡，在印度学习阿育吠陀，一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医学体系。两个来自天南地北，拥有不同文化背景，说着不同语言的人，原本没有任何的交集，却因为一场疫情，都被“困”在了斋浦尔。他们一同目睹了疫情的爆发，一起经历了封城，一同见证了印度从平静到慌乱。

不久前，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报道了一位骑行者于疫情期间在印度南部的经历，这次让我们将视线聚焦印度的北部，听听亲历者讲述疫情中一座印北古城的故事。

一夜封城

蒋凤居住的街区本地人较多，外国人很少。印度总理莫迪宣布实施全国封锁之后，作为为数不多的几张外国面孔，她基本天天呆在出租房内，唯一的外出活动，仅限往返于公寓和距离住所100米远的食品店之间。

通往城外的道路封锁了，每个街区的主干道都有警察把守，偶有人骑着摩托车或电动车经过，会被警察拦下盘问。要是有人不听话，警察还会掏出警棍进行恫吓。街区内的食品店、小超市和药房仍被允许营业，人们还可以出去买菜、购买生活用品，基本生活没有问题。

封城之后，大街上空无一人。 蒋凤  图

早在中国疫情爆发时，蒋凤也曾听说有中国同胞在印度被人举报，被强行带去做检查和隔离。甚至，有一次她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也被一个粗鲁的当地人骂道：“滚出去，新冠病毒”。

“我在这里住的时间比较久了，大多数人还是友好的，但免不了一些人有偏激的想法，因为疫情对中国人反感。” 蒋凤说。

蒋凤原本计划3月回国，因为那个时候，手上的工作基本上也都结束了，但没想到印度随后疫情越来越严重，事情就被耽搁下来。不少朋友发来慰问，甚至很多从前接待过的客人也会叮嘱她注意安全，问她缺不缺口罩。

“我发现，目前口罩对印度人来说并不是很紧缺的状态。因为一盒口罩并不便宜，很多人买不起。取而代之，不少印度人戴着自制的口罩，或是用骑摩托车时遮脸防尘的毛巾裹在脸上。”蒋凤说。

“但不管怎样，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印度人不听话、不自律。在印度，凡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人基本都比较在意这个病毒。”

4月9日，在印度孟买，人们排队等待领取食物。 新华社 图

作为医学院的学生，斯里兰卡人Ravindu Nuwan和他的同学们显然比大多数印度人更早意识到了病毒的威胁。同时，Ravindu认识不少中国朋友。疫情发生后，他与中国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了解了不少关于疫情的情况。

“我记得有一天，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说新冠病毒在气温高的情况下能得到抑制。因此，当时我们觉得这个病毒对印度来说不是威胁，因为印度的气温在不断升高。印度最热的时候，能达到40度以上。因此，尽管喀拉拉邦出现了一些坏消息（据印度媒体1月30日报道，印度喀拉拉邦发现首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我们觉得，情况很快就会解决。”Ravindu说。

然而，事情开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很快，斋浦尔也出现了确诊病例。紧接着，意大利、伊朗、英国、西班牙，更多国家出现疫情之后，人们开始感到恐惧。

最终，印度政府在一夜之间“封城”了。

“过去在斯里兰卡，我们遇到过封城导致物资供应不足的情况。所以出于担心，第二天，我们就立刻去商店囤物资。但值得庆幸的是，印度政府允许食品店和药房在封城期间继续营业，所以食物、卫生纸和日常生活用品目前还是充足的。”

据Ravindu介绍，目前在拉贾斯坦邦，商店的营业时间分为两段：上午6点至9点和下午4 点至6 点。刚开始的时候，口罩等一些卫生用品还比较稀缺。但自从政府拒绝向其他国家出口医疗物资后，供应量正在恢复，虽然价格有些贵，但人们还是可以在药房购买到。

“不能说政府做得已经最好了，但可以看到政府和供应商们在药物运输、食品供应方面都在尽力而为。”Ravindu说。

封城之后，Ravindu所在的学校也关闭了，这是他学业的最后一年，目前还不知道学校何时重启。

受创的旅游业

虽然封城势在必行，但由于太过突然，不少在外地工作的农民工无法回到家乡，也无法去外地上班。导致的后果是，许多人失业，各行各业受到了影响。

对于向来依赖旅游业的斋浦尔来说，疫情的影响更加巨大。

“3月初的时候，有十几名意大利游客在印度首都德里被确诊，政府随后发布声明禁止意大利人入境。没过几天，又宣布所有外国人都不能入境了。其实早在2月初中国疫情爆发时期，我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到客人取消订单的请求，一直到 3月份，订单基本全都取消了，我也待业到现在。”蒋凤说。

据《印度时报》（The Time of India）3月12日报道，受疫情影响，拉贾斯坦邦旅游业受到重创，80%的酒店预订单取消。其中不仅包括外国游客，甚至大约60-70%的国内游客也取消了订单。而这个时候正是当地的旅游旺季。

不仅如此，作为印度“旅游金三角”的一员（另外两个是首都德里和阿格拉，后者以拥有著名景点泰吉·马哈尔陵而知名），每年的斋月期间，斋浦尔的琥珀堡（Amber Fort）和风之宫（Hawa Mahal）是拉贾斯坦邦访问量最大的历史遗迹，每天吸引近8000至10000名游客。其他的热门景点，如奇托格尔堡（Chittorgarh）和昆姆哈嘎尔要塞（Kumbhalgarh），平均游客量也分别达到8000和3000人。

拉贾斯坦邦旅游业以拉贾斯坦邦堡垒和宫殿而闻名。 资料图

斋浦尔的著名景点——琥珀堡（Amber Fort） 资料图

然而，封城之后，拉贾斯坦邦关闭了包括了热门景点在内的224个景区。

“在斋浦尔，传统手工艺也很有名。但是传统手工艺也依赖旅游业。除此之外，出租车司机、旅游大巴等其他服务行业也受到影响。”Ravindu说。

“我觉得，旅游业衰退的影响可能比新型冠状病毒更可怕，因为它不会很快恢复。现在是旅游旺季，人们在这个季节不能赚到足够的钱，那怎么坚持六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呢？”

目前，为了弥补新冠疫情造成的国际游客的流失，拉贾斯坦邦旅游业计划把重点转移到国内旅行者身上。拉贾斯坦邦旅游部动足脑筋，开始围绕旅游产品和热门景点设计各种虚拟体验，并投放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吸引游客。

“我们希望，在封锁期间游客能参与我们的活动，以便加强他们对拉贾斯坦邦旅游品牌的记忆。当政策放宽后，我们将获得更好的优势来推动旅游业的发展。”拉贾斯坦邦旅游部首席秘书Sreya Guha说。

流言蜚语

蒋凤认为，印度政府实施封城的行为是有效的，因为封城之前，当地人几乎还没有对疫情引起重视。3月初，马图拉、斋浦尔等地还举行了洒红节，大量游客聚在一起，庆祝节日，虽然中国游客已经看不到了，但还有不少欧美游客，场面依然火爆。

许多人聚集在斋浦尔著名的景点“风之宫”前，庆祝洒红节。  蒋凤 图

但她发现，网络上流传的一些关于印度报道过分夸张。“我看到有人说‘印度会出现千万人死亡’等等。虽然我不确定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情况，但我认为不管是印度政府，还是其他国家的政府都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出现。印度政府还是很重视这次疫情。”蒋凤说。

Ravindu也看到了社交媒体上关于印度的各种“流言蜚语”。甚至有时候，有的事情从南传到北，或是只是跨过另一个邦，信息就发生了变化。

“印度很大，像中国一样。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各种不同的思想。某件事情发生后，比如有些人对疫情不了解而拒绝接受检测，一些人可能就会把这件事拿来大做文章，对此进行嘲弄。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对别人指手画脚。”

Ravindu说疫情发生后，许多朋友也劝他回到斯里兰卡避一避。甚至封城之后，斯里兰卡政府也安排了撤侨包机，陆续将身处疫区的斯里兰卡公民接回国，但Ravindu决定留在斋浦尔。

“我是一名医学生。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为了个人安全选择回国呢？ 这时候只要有人需要，我一定会站出来加入志愿者的工作。另外，这里还有一些我的斯里兰卡朋友和其他国家的朋友，我怎么能离开他们，自己回去呢？”Ravindu说。

聚集的人群仍然对疫情没有足够的重视。  蒋凤 图

可爱的印度

“最早我来到印度旅游时，第一印象就是环境太糟糕了，动物直接在街上走，街边垃圾很多，灰尘满天，耳边充斥着喇叭声，甚至我还遇上了宰客等不愉快的事情。但我从德里到斋浦尔、然后阿格拉、瓦拉西，一路下来我就爱上了印度。”

蒋凤发现，印度如此令人着迷，每一座城市都有独特的文化，吸引人去不断挖掘。于是，2018年底，她留了下来，开始在印度从事旅游包车。随着印度政府对旅游推广越来越多，在加上电影文化的宣传，近几年，大家对印度的兴趣也在逐渐增加。

“刻板印象和偏见当然仍然存在，但我们鼓励交流，鼓励大家亲自去看看。”蒋凤说。

在印度求学四年多，Ravindu笑称来此之前，自己的英语可不是这么“咖喱味”，久而久之就被带偏了。但最大的影响还是在印度的种种经历让他变得更加坚强，让他学会辩证地去思考问题。

“你必须了解这不是你的国家，因此必然会有感到不适的时候。如果你还没准备好，请不要来印度。但如果你带着爱来，印度就是你的天堂，特别在村庄，印度人非常淳朴和热情，会把你当作国王一样款待。”

“这是一个可爱的国家，充满欢乐、色彩与生活哲学。它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帮助您了解自己。因此，如果有人想体验不同的生活，想要了解自己多一些，欢迎来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