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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真的无情吗?

2020-05-05 14: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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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瑜音社 瑜音社

按|观文

台上看戏,看文学的表演;

台下观文,观表演的文学。

历观文囿,泛览辞林,

略其芜秽,集其清英。

使皮黄一技上跻文学之林,

酬列位宾朋拳拳爱戏之心。

《瑜你台上见》

已经全部结束咯

往期的节目

聊过“戏子”

聊过这两个字背后的辛酸

本期「观文」

我们跟随“角儿”的脚步

踏上寻找自我认同的漫漫旅程

“戏子”:戏文子弟

中国戏曲的起源有诸多说法,有祭祀说、游戏说等等,不一而足。唐代的参军戏,是早期具有戏曲雏形的表演形式,由两个人完成,一曰“参军”,一曰“苍鹘(hú)”。“参军”一般是做官的人,“苍鹘”则戏谑、嘲讽于他,生出妙趣横生的情节。

这是一种滑稽的调笑戏,其中也蕴含着劝谏当权者的苦心。从一开始,表演者的地位就是低下的,他们千方百计逗君上开心,小心翼翼地表露自己的观点。久而久之,以歌舞娱人的“倡优”成了最低贱的职业。

皆有习位倡优者,名曰为戏文子弟。

——(明)陆容著

《菽园杂记·卷十》

唐 彩绘陶参军戏俑

“戏子”一词,一说源自“戏文子弟”。从南宋杂剧初具规模时起,“戏文”既指剧本,也代指舞台演出。从这里看,并不含贬义。但在实际生活中,“娼”、“妓”归作一类,有时甚至有明文规定,勒令官员不可与之相交。雍正皇帝曾颁下明旨,官员禁养戏子。

“外官养戏殊非好事,朕深知其弊,非倚仗势力扰害平民,则送与属员乡绅,打秋风,讨赏赐,甚至借此交往,夤缘生事。二三十人,一年所费不止数千金。

……府、道以上有司官员,事务繁多,日日皆当办理,何暇看戏?家中养有戏子者,即非好官。”

——雍正二年上谕

在正统的士大夫观念中,戏中所演,皆不可信。才子佳人、风月情浓的戏码更会教坏了人。

戏剧中多桑间濮上之事,所谓才子佳人,类皆以无为有,一经登台扮演,则狎亵之状,媟嫚之声,曲意形容,淋漓尽致,俨然真有其事,真有其人。堂以前父兄子弟,僚属宾朋,以及仆从皂隶,无不环绕聚观,已觉不成事体;帘以内母女姑媳,姊妹妯娌,及仆妇婢女,公然于白日青天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寓目及此,尚复成何世界。

——方大湜

《平平言》卷二

虽然戏曲起源难以详考,但戏曲诞生之初,是有教化之用的。宋南戏《琵琶记》中,开篇即写:“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及至清末,相公堂子等风气固然存在,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该只归咎于戏子。

考伶官之设,实始于唐,供奉宫中以娱君王之耳目,殆夫后世,戏剧始见于民间。然各执一业,亦未尝为人所轻视。至清室末叶,而伶风大坏。士大夫之优游于京都者,困于官箴,不敢明日张胆狎伎张乐。而饱暖思淫,人之恒态,乃假名风雅。……廉耻虽丧,而非其咎也。

——秋星《优伶之人格问题》

摘自周剑云主编《鞠部丛刊》

哪怕到现在,也经常听到诸如“英雄枯骨无人问,戏子家事天下知”的论调。我们当然应该尊重与敬仰英雄,只是将“英雄”与“戏子”两厢对立,恐怕是不妥当的。

长久以来,“戏子”身上贴了太多标签,身处民国动荡时期,仍有人能清明地看到“非其咎也”,在今天,我们也该撕掉标签,去除成见,重新看看活跃在舞台上、荧幕中的“戏文子弟”。

戏子:唱戏的君子

梨园行里有一句话,叫“戏比天大”。

最严重的就是一九三七年在大舞台演《狮子楼》的那一次折腿了。盖叫天从用布景搭起来的一座很高的酒楼上跳下来,为了要让过下面演西门庆的演员,结果发生了事故。这次折腿,有很多人都为他担心,怕他要永远告别舞台,盖叫天自己又何尝不心急。三年,好漫长的岁月。最初的时候,身子简直连一动也不能动的。他想到了戏,拿许多戏来和他当前的处境比一比。他想到了“遭不幸困住在店堂下”的秦琼,想到了病倒在柴家庄的武松……哦,什么是贫病交迫,原来是这个况味。

——秦绿枝著

《采访盖叫天》

盖叫天先生有“武生泰斗”之喻。武行演员在台上不仅是辛苦,稍一不慎,负伤是常有的事。可在观众的注目之下,怎样也不能害了戏,盖叫天先生更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能伤了下面的演员。

《武松打虎》 盖叫天饰武松

武二花赵黑灯,擅摔壳子,经常在叠着几张桌子上摔下来,以背着地,博得满堂彩。夏月珊看到这样太冒险,有伤体质,劝他不要这样干,仍给你照样的包银。他回答说:“你只能养我一时,不能养我终身。”

——郑逸梅

《汪优游谈剧场掌故》

武二花,是武戏为主的花脸行。以这样的绝技呈于舞台来卖座,是拼着命的。最终,这位演员在一次演《收关胜》时,翻三张半桌,不慎摔死在台上。

在群星闪耀的时代,赵黑灯并不是一位大角儿,现在留存的资料里,记下的也只有这一件事。

可以想见,这方红氍毹上,有多少人来来去去,历尽了苦辛,就为了给台下的座儿演上一出、唱过一回。

《收关胜》剧照

梨园行里的情义,最是深厚。

练功、学戏,个中滋味,只有吃过这份苦中苦的人才知道。因为了解,才更加体谅,更加会相互扶持。

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姐妹,自小结下的情义,不啻于血脉相牵;演员之间“台上见”的约定,结下的是亦师亦友的默契与友谊。

当年,余叔岩先生因倒仓暂别舞台,复出时,搭了梅兰芳先生的班,两位大师之间的相互成就,传为一段佳话。

九一八年秋,“春阳友会”的名誉会长李经畲找冯幼伟先生,研究叔岩搭班的事。李先生认为叔岩长此闲居,终非了局,劝他搭班。叔岩表示,“只愿与兰弟跨刀”,请冯先生征求我的意见。

我在义务、堂会戏中,早已看过他的戏,很愿和他合作。那时,我虽搭朱幼芬的“翊群社”,但我的内兄王毓楼正和姚佩兰酝酿组织“喜群社”,约好我在新明大戏院开幕演出。我提出加入叔岩,他们认为社内已有头牌老生王凤卿,戏码不好派,增加戏份开支也没有必要。我说:“我已经答应叔岩,你们务必把这件事办圆了。”

最后他们表示,戏码倒第三,戏份是凤二爷的半数。当时我的戏份每场八十元,凤二哥四十元,我觉得二十元似乎少了些。王毓楼、姚佩兰说,“叔岩还要带钱金福、王长林等陪他唱戏的配角,这都要另开钱,负担已经不轻了”。我就托冯先生转达这两个条件,大家以为他未必肯屈就,哪知叔岩一口答应,第三天就和介绍人冯、李两位一起到了芦草园我的家里。李经畲说:“叔岩二次出山,希望多多关照,戏码也要请您帮忙。”我说:“我和余三哥是老弟兄,老世交,他的事我必尽力而为,咱们先想几出对儿戏,就可以和我在后面唱了。”

——梅兰芳述;许姬传、许源来、朱家溍记

《舞台生活40年》

考虑戏码时,梅先生提出,要避开与老搭档王凤卿先生合作过的戏,一是敬重,二来余先生的嗓音尚未完全恢复,相形见绌,反为不美。后来敲定了一出《游龙戏凤》,余先生凭此渐渐复出舞台。

《游龙戏凤》梅兰芳饰李凤姐

有一种演出形式,是义演,也就相当于今天的公益演出,演出所得全部捐献。这之中最常见的有义务戏与窝头戏。

所谓的义务戏是演员为赈灾济贫的筹款演出,戏园如营业性演出一样公开售票,但是演员不领取包银,戏单上都注明义演的原因。例如,在北京梅兰芳博物馆展出了一张民国时期梅兰芳为救济穷苦人力车夫演出的窝窝头戏戏单;天津戏剧博物馆保存了大量的天津老戏单,其中一张是二十年代“老乡亲”孙菊仙和名票刘叔度、王君直等人假座广东会馆演出“直鲁豫赈灾义务戏”。

——《中华戏曲》

义演名目很多,次数最多的叫“窝窝头戏”在每年年底举行,以救济梨园界贫苦同仁;其次是救灾义演;再次是为各类社会公益事业筹募基金。

——孙以昭著《京剧艺术漫论》

梅兰芳、俞振飞、高盛麟、金少臣、郭金光

义演戏单 《全本贩马记》(天蟾舞台)

角儿们对于这一类演出,向来最是积极,很少推诿,也从不会因为这是义演,而不卖力气。

如花脸名家金少山先生:

金少山对演“义务戏”特别是针对同行义演的“窝头戏”,无论再忙,他从来是义不容辞的。在“窝头戏”或者是“义务戏”中,除了笔者前面所讲的之外,金少山还曾与谭富英合演过《捉放宿店》等,与程砚秋、王少楼合演过《二进宫》等,跟马连良、谭富英、程砚秋、李少春、叶盛兰合演过《龙凤呈祥》等,每次演出声势浩大,影响甚广,必得好评,扬名立万。

——苏笑神著

《论大净王侯风云路——群星荟萃中的金少山》

金少山、程砚秋、谭富英《二进宫》

金少山、梅兰芳《霸王别姬》

又如1934年仲夏,河南发生水患,灾情奇重,梅兰芳先生赴河南举行赈灾义演:

随梅义演的名家很多,有王又宸、姜妙香、刘连荣、朱桂芳、苗胜春等。阵营坚强,所演均为拿手佳剧。原定义演三日,后因观众的强烈要求又增加了八场,其中有两天加了日场。后又应观众要求,除一等票价不变外,其余各等票均降价。梅氏更将最后一场与王又宸合作演出《四郎探母》的全部收入捐赠给了开封的京剧界穷苦艺员。义演结束后,河南赈灾委员会为表彰梅兰芳的义举,特别赠送了一方巨幅缎匾,上面横书“灾民受福,德音孔昭”八个大字。

——孙以昭著《京剧艺术漫论》

梅兰芳、李少春《四郎探母》

再如程砚秋先生赴欧洲考察之后,更深入地考虑了戏曲从业者们生活保障的问题:

疾病的和衰老的,不能再活动于舞台上了,然而相当状态的事还有可以做的。如其能受到某种技术的训练的话,他便是生产合作社中的生产者了。再则,精神的生产事业,例如给予剧界公会会员的子弟以教育,这也是疾病者和衰老者所能相当去做的。

这些,假如我们都能够学到,我们梨园公益会便立刻可以充实起来,我们便能自己把社会地位提高,这是毫无疑义的。我们的目的并不含有政治意味,我们并不必像欧洲戏剧家那样受社会重视就引为荣幸,我们所要求的是经济的解放,是要在中国戏剧界实现的“礼运”所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至少至少,要比仅在每年年终唱一次“窝窝头戏”以救济贫苦同业者要积极些,要彻底些,要有计划些。

——程砚秋

《程砚秋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

图左程砚秋《游园惊梦》

图右程砚秋《鸳鸯冢》

“戏子”演绎悲欢离合,种种人生况味;看客徜徉在抑之不尽的幽怨、空谷里的叹息,抑或翱翔天际的自由、山涧溪水的清泠之间,来来去去,不愿离开。

昨天《瑜你台上见》最后一期,瑜老板与我们分享的是,如何为自己的热爱而活。

“热爱”,是心底油然而生的对美的向往,在这个时代,职业没有高下,不分贵贱,坚持所爱,一路走下去,最值得敬重。

演员的热爱,或许是台上的角色、是戏文里的故事、是观众的掌声,或许只是对方寸舞台、广阔天地的痴迷。

观众的热爱,或许是这出戏之外无限的遐思,或许只是唱念中偶然一瞬的动容。

在剧场,我们收获各自的热爱。

愿我们一直热爱。

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案 | 小咸瑜

编辑 | 瑜小胖

「瑜音社」

是京剧演员王珮瑜和她的团队

传承与传播京剧之美的平台

京戏可听、可看,可触摸、可感知

戏非戏也,越戏越真

原标题:《戏子真的无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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