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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出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2020-05-09 13:3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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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皇族是一个寄生性贵族集团,不从事士农工商各业,也不当兵披甲,完全依靠领取俸银禄米和各种恩赏银米过活。宗室、觉罗为了多领银米,千方百计多娶妻妾,多生子女,人口不断繁衍。据统计,清初顺治十七年(1660)宗室、觉罗人口约2000人,清末已近5万人,如将其妻妾计算在内,总数约7万余人。

 

清帝宣布退位后,依据当时的优待条款,旧皇室仍旧住在宫中。虽说还未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但各人包括太监、宫女在内,都清楚大势已去,朝不保夕,暗自都在盘算退路,甚至心怀鬼胎,乘机偷盗宫中财宝。在这期间,溥仪以赏赐为名,大量盗窃宫中珍稀的书籍、珍宝文物,包括珍贵书籍502函、210部,字画手卷1285件,珍贵册页68件,稀见印章45颗,皮包14件。这210部书籍包括宋本199部、元本10部、明抄本1部。其中有特别珍贵的御题宋版书5部:《易传》《三礼图》《尚书详节》《班马字类》《唐陆宣公集》。

陪伴溥仪读书的堂弟溥佳回忆: 

我到宫内伴读以后,常听说四位太妃宫里的珍贵文物被人盗卖,情况相当严重。1920年夏天,太妃们照例要赏给王公大臣扇子,由于缺少好扇骨,太监们建议,把宫里所存的旧扇子,撕去旧扇面,换上新扇面,再叫“如意馆”(掌管宫中书画事务)画上画;就算是太妃们的“御笔”了,即可赏人了。有一个太监从这些被撕下来的大批团扇面中,拿了一个带出宫去,恰给琉璃厂的古玩商看到,就按废纸的价格,把宫里撕掉的内扇面全部买去。原来这些扇面,都是赵孟頫、倪元璐、仇英、唐寅等历代名画家的作品,使得古玩商大大地发了一笔财。

他又称: 

自我进宫伴读时起,就常听说太监们有小偷小摸的行为,只是还没有听说有大批丢失的情况。1921年以后,溥仪、溥杰和我有时把宫内收藏的珍本古籍和历代名人的书画偷运出宫,开始我们还自以为做得十分严密,其实太监与护军们早就知道了。那时,太妃们也常把珍贵物品交给心腹太监运出去变卖,或者偷回娘家去;当时北京的各个古玩铺,就不时发现宫内的古物。因此,这就影响到太监们的偷盗之风越来越严重……记得有一次我正下学,就看到护军把一个手拿旧椅子的太监拦住盘问,太监说是拿出去修理,但护军一检查,发现椅座下面还有一层木板,里面藏了几件金器。

1900年世界博览会中国馆

溥仪也承认: 

紫禁城在表面上是一片平静,内里的秩序却是糟乱一团。我不懂事的时候情形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从我懂事以后就时常听说宫里发生盗案、火警,以及行凶事件。至于烟赌,更是不用说。到我结婚的时候,偷盗已发展到这种程度:刚行过了婚礼,“皇后”的凤冠上原来的全部珍宝,都被换成了赝品。 

这时我已经从师傅们那里知道,清宫中的财宝早已在世界上闻名。只说古玩字画,那数量和价值就是极其可观的。明清两代几百年帝王搜括来的宝物,除了两次被洋兵弄走的以外,大部分还全存在宫里。这些东西全没有个数目,其中有数目的那部分又没有人检查,所以丢没丢,丢了多少,都没有人知道,只从这一点来说,就给偷盗者大开了方便之门。 

今天想起来,那简直是一场洗劫。参加打劫行径的,可以说是从上而下,人人在内。换言之,是一切有机会偷的人,是无人不偷,而且尽可放胆地偷。偷盗的方式是各有不同的,有拨门撬锁秘密地偷,也有根据合法手续,明目张胆地偷。太监大都采用前者方式,大臣和官员们则是用办理抵押或标卖,借出鉴赏,以及请求赏赐,等等,即后者合法的方式。至于我和溥杰采用的一赏一受,更是最高级的方式。

一方面是偷盗成风,一方面是依旧大摆旧日帝王威风。 

溥佳忆述: 

溥仪在宫内仍然保持着他的“皇帝尊号”。因此,这个“小朝廷”对外虽不能再发号施令了,可是在紫禁城内,清王朝时代的一切旧制陈规和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丝毫改动,紫禁城内外,照旧驻有大批护军和军队,森严气氛一如往昔。满、蒙王公和旧臣遗老以及活佛们,依旧进进出出,向高踞宫中的溥仪叩头礼拜,把他拱若神明。每天进宫,溥佳都必须穿长袍马褂,戴官帽,穿靴子,腰间系上一根黄带子。那时在宫内当差的都留着长辫子,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留过辫子,他的父亲就去买了一条假辫子挂在儿子的官帽上,害得溥佳老是担心它掉下来。

待在宫中的溥仪,无聊空虚,常以作弄他人为乐。他喜好养狗,养的狗有100多只,每天喂的都是猪肝、大米饭之类,有专人饲养。溥佳目击:“溥仪常拿人取笑,有人从养心殿门口经过,他有时便令佛格(其中的一只大狗——引者)率领群犬向人扑去,用前腿搭在人家的肩上不放,把人吓得要死。有时将人咬伤了,溥仪也不介意,反而很高兴,无非给几个钱了事。” 

总的说来,溥仪的大部分时间不外乎用于吃喝玩乐,如打网球、弹风琴、逗狗、骑自行车,还从上海买来许多玩具以供消遣。在饮食方面仍然大肆铺张,有时甚至比慈禧太后还讲排场。胡闹之余,溥仪也读些书、看些报。他的堂弟溥佳忆述自己1919年12岁时跟随英国人庄士敦读英文。后来庄士敦进宫教溥仪英文,带上他伴读。当时,溥仪还下了一道“谕旨”,派他“毓庆宫行走,伴读英文,紫禁城内骑马”。每天上午,陈宝琛、朱益藩教溥仪读汉文,由毓崇、溥杰伴读,下午则由庄士敦教溥仪英文。 

庄士敦是时任北京大学教授胡适的朋友,曾向溥仪提起过胡适,于是便有胡适进宫见溥仪之事。当时宫中刚安了电话,溥仪很好奇,四处给人打电话玩。后来想起胡适,便拨通了胡适的电话,自称“我是宣统”。胡适大为吃惊:“宣统……是皇上?”溥仪大为得意:“对啦,我是皇上。你说话我听见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你有空到宫里来叫我瞅瞅吧。”。胡适欣然答应。 

过了几天即1922年5月30日,溥仪派人用车去接胡适进宫。胡适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太监们掀起帘子,我进去。清帝已起立,我对他行鞠躬礼,他先在面前放了一张蓝缎垫子的大凳子,请我坐。我称他“皇上”,他称我“先生”。他的样子很清秀,但单薄的很;他虽只十七岁,但眼睛的近视比我还利害;穿蓝袍子,玄色背心……他说他也赞成白话。他谈及他出洋留学的事,他说“我们做错了许多事,到这个地位,还要靡费民国许多钱,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谋独立生活,故曾要办皇室财产清理处。但许多老辈的人反对我,因为我一独立,他们就没有依靠了。”他说有许多新书找不着。我请他以后如有找不着的书,可以告诉我。我谈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庄士敦对这件事也印象深刻,他记述说当时因为怕内务府的反对,“召见是通过电话转达的。因而,当他(指胡适——引者)出现在神武门前的时候,卫兵自然拒绝让他进入。他等了很长时间,直到皇上传令让卫兵放行”。几天后,胡适写信告诉庄士敦: 

在我拜访皇上的时候,他非常友好,谦逊有礼。我们谈了新诗,写新诗的青年作家们,以及有关文学的其他话题。大门口的耽搁使我浪费了本来可以在宫里多停留一些的时间。因此,我没有待很长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向陛下告辞,赶赴另外一个重要约会……我必须承认,我被这件小事深深地感动了。就在这里,我面对的是我国最后一位皇帝,我面对的是历史上无数位伟大君主的最后一位代表! 

民国初年,紫禁城外政局风云变幻,先后经历了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等闹剧,躲在宫中的旧皇室也不闲着,想方设法与当政者和有权势者拉关系,套近乎。袁世凯筹划称帝时,前清农工商部大臣溥伦曾代表皇室和八旗王公向袁世凯献媚,上劝进表;载沣和内务府大臣为了保住“皇室优待条件”,和袁世凯密谈,商定让袁世凯的女儿嫁给溥仪,袁世凯则答应优待条件永远有效。袁世凯倒台后,他们又去讨好徐世昌,送给徐世昌票面总值360万元的公债券。载沣等人和奉系军阀的交往也很密切,载沣曾将两件珍宝和一对乾隆题款的瓷瓶送给张作霖,他的大管家张文治和奉系军副总司令张景惠拜了把兄弟。

1917年5月,张勋带兵入京,拥戴溥仪复辟。一群辫发遗老大官进宫跪呼万岁。溥仪任命张勋为内阁议政大臣,康有为任弼德院副院长。弼德院就设在紧邻御花园的坤宁门内东边北朝房。这场复辟丑剧几天就垮台了。此后,溥仪与康有为、庄士敦密谋再复辟。1924年11月溥仪被逐出宫后,接收清宫的清室善后委员会在点查清宫物品时,在溥仪住处养心殿发现康有为等人密谋再次复辟的一批信件。 

溥仪的母亲瓜尔佳氏是荣禄的女儿,清帝退位后一直耿耿于怀,梦想复辟。溥仪的弟弟溥杰回忆,他的母亲“始终不甘心于清朝统治势力的失败,例如她在张勋复辟阴谋失败后,听到无稽的谣言便眉飞色舞,甚至对天磕头祈求张勋的无恙;并一度打算让我和张勋的女儿结婚,由于算命的属相不合才作罢论”。几经挫败,1921年瓜尔佳氏自尽身亡。 

“虽然机关算尽,溥仪到头来仍被驱逐出宫。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软禁时任大总统曹锟,接着又决定将参与张勋复辟的旧皇室赶出紫禁城,同时筹组清室善后委员会,以处理溥仪出宫后的一切事宜。11月4日,黄郛摄政内阁会议通过修改清室优待条件,其中规定:“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享有同等一切权利”;“每年补助清室家用五十万元”;“清室按照原优待条件,即日移出禁宫,以后得自由选择居住,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之后便由北京警备总司令鹿钟麟、警察总监张璧会同社会知名人士李煜瀛负责执行。”

 

漫画《清朝问题》

 

“11月5日清晨,鹿、张、李率人直奔紫禁城,先将通往宫中的电话线切断,每入一重宫门,就分置军警监视原值岗卫兵,不许走动。时值旧皇室正开“御前”会议,闻讯由内务府大臣绍英匆忙出迎,被告知溥仪必须立即迁出宫外。绍英先是争辩,后见难以挽回,不得已乃入告溥仪,但往返数次,仍希有所让步。鹿钟麟见事不宜迟,故意大声对随从说:“快去告诉外边,时间虽然到了,事情还可商量,先不要开炮放火,再延长二十分钟。”溥仪闻而大惊,马上答应迁出宫外,随即交出印玺,收拾细软,在鹿、张、李一行的监视和保护下离开紫禁城,暂居其父亲载沣的醇亲王府。宫内的太监和宫女等均准其自由离去。” 

溥仪出宫,本来是1912年制定的清室优待条件规定的。其中第三款曰:“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民国初年,清室曾经有过按优待条件搬往颐和园的准备,但因感到袁世凯无相逼之意,就在紫禁城里住下来了。此后,社会上不断有人呼吁废除溥仪尊号,令其出宫,但历届北洋政府均意在优容,使得溥仪能够躲在紫禁城里继续做他的小皇帝。如1912年至1924年,徐世昌同时兼具清室遗臣和民国政要的双重身份。其间,他不断接受来自清室的赏赐,参与清室的各项重大活动,尽力维持清室优待条件;在自身出处问题上,无论是出任民国政府总理还是大总统,均一再征求清室的意见,反映了其既想入仕民国又不愿冒犯清室的复杂心理。直到溥仪被驱逐出宫、贬为平民后,“皇上”“主位”才从徐世昌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中淡出。 

出人意料的是,胡适却于11月5日致函外交总长王正廷抗议,认为这是“欺人之弱”,不是绅士的行为。所谓“欺人之弱”,意指溥仪为弱者。他还赶往溥仪暂住的醇亲王府表示慰问,称“这在欧美国家看来,全是东方的野蛮”。胡适的言行,除了溥仪的英文老师、英国人庄士敦表示赞许外,进步人士纷纷予以指责,包括胡适的一些朋友如周作人、李书华、李宗侗等人也都撰文批评。

 

《晚清史》

戴鞍钢 著

978-7-309-14663-9

2020年1月

 —  内容简介  — 

晚清百年,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内在变革要求与外来力量相遇,中华帝国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转型,艰难地踏上近代民族国家之路。作者戴鞍钢教授长期从事晚清史的教学和研究,以史家之笔将这段纷繁复杂的历史呈现在我们面前,使读者能对晚清史有一基本了解;本书吸纳了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为历史提供了丰富生动的细节。

 —  作者简介  — 

戴鞍钢,1955年生,上海青浦人。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中国近现代史博士生导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晚清史、社会经济史的教学和研究。著有《港口·城市·腹地:上海与长江流域经济关系的历史考察(1843—1937)》《大变局下的民生》《发展与落差:近代中国东西部经济发展进程比较研究》等,合著《中华文明史》《中国历史人文地理》《中国政治通史》《两岸新编中国近代史》等,主编《中国地方志经济资料汇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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