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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病魔降临的化身,还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 与幻觉和解

2020-05-14 12: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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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丞默 双相躁郁世界

我第一次“遇见”那个男生,是在2018年12月。

说是遇见,其实我只是可以听见他,能和他说话,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存在”。当时临近期末考,我的学习压力很大,再加上状态不稳定,学校就通知妈妈来学校陪读,这也加重了我的心理压力。大家都希望我能好起来,我也不忍心因为自己没有好转而让他人担心。

我们都充满了希望,但是,生活是不会因为充满希望就免除你所有的苦难的。

作者|丞默 编辑|龟龟爬

排版|橙加鱼 审阅|Emile

隔壁宿舍有个人,他总是喜欢突然“破门而入”。我敏感的神经受不了这种惊吓,终日惶恐不安。在神经极度疲劳的状态下,我开始经常听见一台打印机“嗒嗒嗒”的声音。每当四周一片寂静的时候,这脑海里的声音就被无限放大,剥夺我的睡眠。

我跟医生反映了这个情况,医生给我加大了舍曲林的用量,从原本的早上两颗增加到早上两颗晚上一颗,还有我的老朋友阿普唑仑。

可是,药物对我毫无作用,我依然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最初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我依稀分辨出他是一个年轻的男生。他会跟我讲一些简单的日常琐事。我问舍友,她们听见没有。她们回答没有听见,我便明白了。我很害怕,害怕我与别人不同,害怕不存在的他。到了1月份放假,我回了广州,广州的医生给我加了利培酮。他暂时离开了我的世界。

情况一直稳步好转,为了当兵,我在2019年8月自行停药了。停药后,我没有任何的不适,情绪也很平稳。所以,我顺利地应征入伍,圆了我的海军梦。

部队的生活很紧张,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我情绪波动有点大,经常哭,一点点小事就哭,班上的战友们和班长叫我“爱哭鬼”。我开始喜欢思考所谓人生的意义,甚至经常在路上走神摔倒。晚上,我在战友们都入睡后,打着手电筒写日记。日记里多是鼓励自己的话。每天都很累,但我只是身体觉得累,脑子反而很活跃,就是睡不着。

新兵连的生活,让我体会到了以前所没有过的一些情感,体会到在原本习惯生活的地方所无法体验的生活。我在与人交往中放下了一些不安和拘谨,但是我不喜欢的是,部队里严格的等级秩序限制了我那千奇百怪的小脑瓜。为此我没少挨骂,班长口中那个“最跳最皮的兵”说的就是我。

后来发生了一场人为的意外,我迫不得已离开了部队。我心里始终怀着对那个人和那件事的恨意。我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一直是个很单纯很傻的小孩,从来没有想到人能有那么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真正的去面对这件事,但我知道,面对这件事,就是面对我的疾病本身,面对那个有所谓“污点”的自己,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

2019年10月25日,我从青岛回到了广州,一切归零。医生说,我患上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近50天的急性发病期,我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被我害怕的东西缠绕在身上,定在原地,而身边的人却呼啸向前。我努力恢复生活的秩序,但依然常常在4点多醒来,躺在床上,感到很茫然。这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不属于我,我对一切都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切对我来说都不真实。我像一个空壳:除了知道哭,脑子的一切都是空白的。说是空白,又什么都有,搅和在一起很混乱。

这种头脑的高速运转十分痛苦,我感觉有很多不存在的人在跟我说话,我只求脑子能够停下来。我重新回去看医生,重新吃药。但没有效果。国护的小伙伴甚至找了一个机会,以喝茶的名义,约我出来,询问我的近况,坦白她们的担心。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受不了了,坐在天台上,抱着头,头痛欲裂。无数的语句涌进我的脑里,我无法控制。我感到失控,好像头脑里一辆出轨的高速列车在翻转,横冲直撞。我想归入尘土,但是几个朋友找到了我。

那天晚上很冷,我一直在哭,浑身发抖。XW跟我说话,君君跟我说话,童谣跟我说话,陈真跟我说话,她们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其实,我没有听见她们跟我说什么,那是一个没有感知能力的状态。回忆起来,我都不敢相信那个混乱的人是我。

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并没有因为那天晚上的暂停而结束。我更加坚定,开始了更加精密的计划,写下了很多封遗书,给家人的,给朋友的,给很多人都写了。写完之后,我如释重负。我定下的时间是某个星期四,还假装不经意跟别人提到相关话题。

有个人跟我说,留下来,留下来。就这么一句话,留下来。那个星期的星期二,我在庙里求了一个签,解签的阿叔问我,求什么。我说,求生死。他把签还给我,跟我说:“打个电话给家里的长辈吧,他们知道答案。”

奶奶在电话里,一直絮絮叨叨跟我说很多,无非是说我能身体健康能够平平安安的。那天晚上我在山上看见了璀璨的星空,若彤一直陪着我。我拍了很多照片。星期三早上起来,我接到一个电话,来自献血中心,对方说造血干细胞的试管来了,我可以去留样,加入中华骨髓库了。

“活下去,也许有一天,我能救人一命呢。”

我的命就是为那个人留着的。不管我走得多慢,生活总是还有很多希望,总是有人不经意间来到我身旁,扶我一把。

急性发病期过去了,药物慢慢起效。我的睡眠被拯救了,情绪稍微平稳了。但是,那个男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终于可以看见他了。其实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事情,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一个晚上的近现代史课堂。我当时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还在跟他聊天。旁边同学突然问我,我在跟谁说话。

我愣住了。冷静下来后,我回想起医生告诉我的分辨方法:仔细想想我们怎么认识的,他来自什么地方,问问别人可不可以看见可不可以听见。

我的理智告诉了我,他是不存在的。

情绪稳定的时候,我能分辨出真假。为了不吓到别人,我可以不理他,假装他不存在,不跟他说话。但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我还是分不清幻觉与真实。他是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生,平头,大概一米八的样子。发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后,我很害怕。脑子里混乱不堪,想摆脱那些虚幻的不存在的东西。为了寻求更加好的医疗帮助,我又回到了惠爱医院。

经过整整五年的试错,我才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除了喹硫平使我嗜睡这一副作用给我带来了困扰,我的情绪奇迹般好转,脑子也清醒起来,但是那种不真实的感受和幻觉还是伴随着我。对幻觉从害怕变得平静的起点是,XW跟我说,他是上天派来保护我的小天使,而且肯定会魔法,只有我能看见。

医生让我看《美丽心灵》,里面的纳什最终与幻觉和解。看见就看见呗,听见就听见呗,我们的目标不是消除他,而是能够不被他影响。其实在医生把我当作双相来治疗之后,我只是偶尔才能看见他,更多时候只是幻听。但我还是会思考,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们又该如何分辨真实与虚幻?

在这跌宕起伏的一路上,我遇到很多好人,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多走一步,就有人愿意为我走剩下的九十九步。关关难过关关过,酸甜苦辣皆生活。

原标题:《是病魔降临的化身,还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 与幻觉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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