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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峰测极·测绘人③|45年前登顶珠峰,大家抱一起哭了

澎湃新闻记者 廖艳
2020-05-20 07:4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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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60年前,中国人的足迹第一次留在了世界之巅,同时也实现了人类第一次从北坡成功登顶珠峰的夙愿;45年前,中国首次精确测定并公布珠峰高程——8848.13米;15年前,中国登山队再登顶珠峰,国测一大队测得珠峰峰顶岩石面海拔高程为8844.43米。

60年后的今天,中国登山队与国测一大队携手再度承担重任,2020珠峰高程测量再起征程。为纪念这个重要时刻,澎湃新闻寻访了1975年、2005年参与珠峰高程测定的测绘老队员,和此次2020珠峰高程测量的前方测绘队员,以向挑战极限、勇攀高峰的测绘人、攀登者致以敬意。

本期人物:

薛璋,今年85岁。1935年12月生于江苏无锡,1956年进入国家测绘局第八大地测量队队工作,1975年国家测绘局重组后,他成为国测一大队队员,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测绘人。曾参与1968年、1975两次珠峰高程测量。1975年测绘珠峰时,他负责东绒布冰川两侧4个6000-6500米布设与观测任务,是全测区最高的四个测量点。1975年3月8日,薛璋与48名队友向绒布寺大本营出发,历时近90天,他们完成珠峰高程测定任务。

薛璋在无锡家中的书房。 澎湃新闻记者 杜心羽 图

【写在前面】

“大家抱在一起哭了。”85岁的薛璋回忆起45年前完成珠峰测绘任务的那一幕。

薛璋是自然资源部第一大地测量队队员。此前,他曾参与过1968年珠峰高程测定补测任务。时隔7年,1975年3月8日,他与48名队友再次抵达绒布寺大本营,开展珠峰高程测量任务。

珠峰高程测量分为平面控制网,高程控制网(水准网),天文重力水准网。历经3个多月,薛璋所在的测量分队,同中国登山队攀登珠峰的运动员一起攀登陡坡、跨过冰川,将我国大地测量控制网推进至珠峰北麓的东绒布、中绒布、西绒布三条冰川。

他们在海拔5000米至7000多米的高地进行三角、导线、天文等测量作业,同时复测定日到绒布寺的水准。

1975年5月27日下午2点30分,9名登山队员将红色觇标竖立在世界最高峰。测量分队经过三天紧张的作业,他们顺利完成本次珠峰高程测定任务。

这也意味着我国将首次精准计算出珠穆朗玛峰海拔高度。时隔两个月后,1975年7月23日,我国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测绘工作者精确测得珠穆朗玛峰海拔高程为8848.13米。

当回想起1975年测绘珠峰时,他对自己的经历总轻描淡写,而提起队友时,他觉得留有遗憾。

如今,整整从事大地测量工作52年的薛璋,已退休15年。

“如果有来生,青春若能重来,我将继续背起仪器,奔向祖国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他说。

以下是薛璋口述

【一】四次攀登6120米

这是我第二次参与测量珠峰的任务。此前,我参与过1968年补测珠峰高程测量工作。

由于我和郁期青两个属于老队员,在测量珠峰方面有经验。1975年初,我们两个再次接到测绘珠峰的通知,立马赶赴北京参与训练。

时隔两个多月后,3月8日,我们抵达绒布寺大本营。

参与本次1975年的珠峰高程测量分队编制共有49人,其中总参测绘局38人,陕西测绘局11人。队长田成(原国测大地二队队长),副队长陈顺斌(总参42测绘大队)。

分队下编4个三角组,1个水准组,1个重力组,2个天文组以及一个微波测距组。我所在三角组一组,主要负责东绒布冰川两侧4个6000米至6500米控制网布设与观测任务,它是全测区最高的四个测量点。

在完成布设与观测任务后,我们小组开始攀登至珠峰第二阶段,对珠峰进行高程测量。

期间,这项高程测量工作分为两阶段。第一阶段测设控制点,为测量珠峰做好准备工作;第二阶段便是在基础点上对珠峰进行高程测量。

此时,这是我第四次参与负责6120米Ⅱ8点的高程测量工作。

6120米三角点进行测量工作,右一为薛璋。   受访者供图

但现在我只能隐约记起1968年两次攀登6120米Ⅱ8点的经历。(注:薛璋先生根据1968年的日记向记者回忆了当年攀登Ⅱ8点的经历。四次攀登时间分别是1968年4月6日、4月21日;1975年5月4日、5月25日)

我记得,1968年4月6日,我第一次攀登至6120米Ⅱ8点的测量点。而出发前一天,我有些失眠。那天一早,我和四个运动员、三个天文组队友一同出发,在海拔高度5000米的绒布寺时,我便有些气喘吁吁,体力也有疲惫,但好在精神抖擞。

我们爬一段路程,便会休息10分钟。在爬了300米之后,我们觉得全身疲惫不堪,但没有一个人会退缩。攀登七八个小时后,在攀登的途中,我们渴了就随手摘几根冰吃,饿了就吃点压缩饼干。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我们遇到出气困难的情况,但那时,用氧方面极其严格,只允许8000米以上可间接性使用氧气。

如果我们累的气喘不上来,那我们就把胸部趴在冰上猛吸几口气,待呼吸平缓后再继续往前走。

十个半小时后,我们攀登到6120米Ⅱ8点的测量点。我的队友还有记者同志出现了头痛、厌食症等症状,他们进帐篷稍作休息。

当时,气温在零下17度左右,我们呼出的气体落在帐篷上都结成了小冰珠。

连续四天,我们都在6120米Ⅱ8点的测量点进行折光试验。而在这里的工作着实艰苦,稍微动一动,我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比如,我穿件衣服也会上气不接下气,更别提操作仪器工作。

原本计划4月11日下山,但在10日早上,狂风猛刮,寒气逼人,帐篷被吹倒了,我们被盖在帐篷下,实在熬不住了,我们赶紧转移躲到山坡上避风。

直到当日下午1点,我们开始下山,由于滴水未进、滴食未进,我浑身无力,两腿发颤,到达绒布寺大本营补充后,我才得以恢复体力。

这一次,Ⅱ8点的测量点还有些任务尚未完成。

十天后,我们再次攀登6120米Ⅱ8点。

同第一次攀登Ⅱ8点一样,出发前一天,我失眠了,服用两颗“冬眠灵”才得以入睡。

4月21日早上八点多,我穿了一双棉胶鞋、鸭绒裤和红色的鸭绒衣。帆布包里放了测量仪器,还有一些罐头,便和四名运动员一起出发。

我们沿着绒布河向西南直走,越过绒布河后上山,再沿着一条冰川前进。

虽然我没有运动员的体力,但我也还算紧得上。4个多小时后,我们攀登到6120米Ⅱ8点,这一次任务量不多,两个多小时,我们完成相关折光试验。

这也意味着这一阶段任务暂告一段落。两天后,我们回到定日县休整。

【二】三条冰川之间搞测量

背负经纬仪攀登至6200米  受访者供图

冰川里刮起的大风夹杂着雪粒,我们所穿的大衣被灌进雪粒,冻了又化,化了又冻,帐篷也被时常吹倒。

我们测量分队则分布在珠峰的三大冰川之间进行野外测量作业。记得有一次,暴风雪强刮了两天三夜,导线组的队友们30多个小时滴食未进,大家就坐在帐篷里相依取暖。

那时,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需要在三条冰川的两侧布测一条微波测距导线以及一条三角锁,还有一些必要的天文点和重力点。当时,我们不少的控制点设置在悬崖峭壁或者山顶上,而且每一个点都需要进行反复测量以提高精确度。

其中,全测区最高的三角点位于海拔6450米,雪山顶刮起的狂风可达7、8级以上。为了在该点的测量作业,测量队员爬过近百米陡峭的冰坡,连续四天,三角组二组的队友们才完成观测任务。

1975年四月初,北坳7人小分队完成了海拔7050米重力点的测量任务。随后,我们的地面控制任务也即将完成。

为了更加精确测定7000米以上特高的地区重力点,北坳小分队成员之一普布,他再次与登山队员攀登北坳。

而这一次,普布受伤了。

4月上旬某一天凌晨4点,普布与队友徐东升打着手电筒,背着重力仪,他们从北坳向6400米营地攀登。珠峰地区突然寒潮来袭,气温骤降至零下40度,狂风导致水平气泡不断晃动。

普布他们戴着鸭绒手套,不太好操作仪器中的一个“小螺丝”,普布便将手套摘下,但手指在操作仪器后,普布的手指受伤了,但他仍在进行野外重力测量。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完成了重力测量任务。又经过15小时的攀登,晚上九点多到达7790米的海拔高度。此时,普布的手被冻成了蜡黄色,手的皮肤和手套粘在仪器,一时还没脱下来。

次日,普布仍继续测量此海拔高度的重力数据,他的四只手指被冻成了紫黑色,这属于严重的冻伤情况,普布被紧急送往医院治疗。最后,普布的四个手指被截肢。

普布由于负伤,他只能带着遗憾提前结束测量工作。

【三】连续三天测量珠峰

1975年5月27日早上8点,我通过望远镜看见9名登山队员从8680米突击营地帐篷中走出来,其中只有一名女队员潘多,他们准备向第二阶梯攀登。

两小时后,他们越过第二阶梯,以两个结组小组方式继续前行。

这也是第三次登山队员冲顶珠峰。前两次分别于4月27日、5月9日冲顶珠峰,但两次因有队员牺牲或者受伤而失败。

其中第一次登山队冲顶珠峰时,作为首次冲顶的指挥员,兼任拍摄电影任务的邬宗岳,因突发头晕掉下山崖,不幸牺牲。

登山队员们越过第二阶梯时,两个结组小组到了冰坡上时,9名队员排成一串,向着山峰攀登,像9个黑点在白雪里移动。

与此同时,我们测量队员分成十个小组,前往距离峰顶的7至21公里,海拔高度5600米至6300米的十个三角点测量点上,等待登山队员在峰顶竖起觇标。

珠峰四周白雪皑皑,我透过云的间隙看到珠峰的尖尖角。

下午2点30分,珠峰的最高处竖起一座红色觇标。那一刻,我们测量队员的工作开始变得紧张,一分钟也不敢耽误。

“砰、砰、砰”的爆竹声从大本营传来,我感受到大家心情的喜悦,我正站在二八点,海拔高度达6120米,抓紧测量。

此时,珠峰四周白雪皑皑,还有团团白云,这不太利于我们开展测量工作,我从云与云之间看到珠峰顶的东边。

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云都散了,太阳也即将下山,余晖照在山头,我们才看到竖在山头的觇标,又立刻测量。

测量的第二天,我刚测完三个水平角,山头便被云遮住了。我只能透过云与云之间的间隙,进行测量。那时,天顶距观测有利的时间段分布在中午前后,但在开展期间,连续两天中午天气不好,我们并没有测量出相关的数据。

到了第三天,我和队友们再次测量,直到当日下午三点,我们才顺利完成珠峰海拔高程测量的野外工作。

返回营地时,同事们都在迎接我们的归来。好多同事见到之后,大家抱在一起哭泣。对于我来说,再次回到大本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但是仍留有遗憾,我的队友郁期青,苟本祥,普布等同志或病或伤,还有邬宗岳副政委不幸牺牲。

休整几天后,我们确定在6月3日离开大本营。而在5月31日,登山队员们为邬宗岳举行追悼会,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经过数月的计算,1975年7月23日,我国政府授权新华社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测绘工作者精确测得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程为8848.13米。

那时,我已回到西安本部基地,继续从事队里的大地测量工作。

1995年,我退休了,但我仍在陕西一家电厂继续从事测量工作,这一做便是十年。

我在70岁时才回到自己的家乡无锡。如今,我已退休15年,在测绘战线工作了52个年头,我参与过多个重要的国家测绘项目。

对于参与珠峰高程测量任务,我无怨无悔,它是我一生中重要的生活经历。如果有来生,青春若能重来,我将继续背起仪器,奔向祖国需要的地方建功立业。

    责任编辑:崔烜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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