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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撒合唱六渡桥的音乐治疗师冯翔：音乐治疗绝不等同于听音乐

2020-05-31 12:5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媒体

原创刘琦方圆

晚上九点，音乐治疗师冯翔会准时坐在屏幕前，抱着吉他在线上直播间进行弹唱。这个时间段的精神活动会更加剧烈，也是情绪爆发的高峰期，疫情导致的焦虑不安让很多人难以入眠，冯翔觉得唱点安静的歌，好听的歌，可以让更多人内心平静下来，身体得到放松，自然而然就能睡得着了。

在线上进行音乐直播，冯翔觉得和开演唱会差不多，只不过自己唱歌的时候会带着让大家放松的目的，这种“治愈系”的效果还曾治愈过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一个多小时的课程结束之后，一起听课的心理咨询师对他说：“我这么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了，第一次可以大声地哭出来，我一定要给你治疗费。”这个评价是冯翔在整个疫情期间得到的最大的肯定，这份心意他觉得必须要收下，他还开玩笑地说，“这也是我最近几个月公益直播的唯一收入”。

音乐治疗为何有如此大的力量？冯翔觉得很难用特别具体的语言去表达，大家听到音乐时会回想起什么事情，看到什么样的景象，要选择什么样的音乐清单，考虑什么样的语言表达，听众的听觉和视觉是什么样的，身体感觉是什么样的，他认为都需要音乐治疗师的正确引导。在冯翔眼里，音乐像一扇叩开心灵的窗户，他想用音乐去抚慰更多受伤的心灵。

冯翔和撒贝宁深情演唱《六渡桥》

看见音乐的力量

每个人喜欢音乐的程度不同，有人喜欢自己玩音乐，有人喜欢听别人的音乐，而冯翔是那种喜欢在音乐上多做一点事情的人。音乐对冯翔来说，有多重角色，比如他可以作为音乐人，自己写点东西来弹唱，也可以作为音乐治疗师，用音乐去给有心理障碍的人进行心理治疗。

在武汉最艰难的日子里，疫情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冯翔心里，他也曾陷入过焦虑和恐慌中，每天窝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不好的消息也会眉头紧锁。

冯翔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20多岁的年轻女孩，一家三口全部感染了新冠肺炎，女孩爸爸病情比较严重，急需救护车送往医院进行治疗，结果那天晚上还没等到救护车来，她的爸爸就走了。当志愿者打来回访电话询问救护车到了没有时，她说不用联系了，直接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吧。女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感觉像是有把刀子在心里割。（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冯翔觉得女孩描述的好像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就像是家里的洗衣机坏了，然后把坏掉的洗衣机从家里拿出去。这让冯翔突然意识到，其实武汉的很多家庭都在经历着这个女孩正在经历着的事情。“他们现在的反应是已经把这个事情放在心里了，现在不能过度悲伤，首先要活下去，把痛苦先放在心里。”

后来冯翔无意中看到一个视频，一位戴着口罩的老人在马路上拉手风琴，是《喀秋莎》的旋律，在琴声中，冯翔感受到了音乐的力量，于是他重新拿起吉他，用自己熟悉的音乐，开启了线上音乐直播。

开始的时候，冯翔有点纠结：直播与平常在心理治疗室的工作不太一样，不能直接面对求助者，很难判断对方的情绪如何，心理问题到了哪个阶段。后来他也不纠结于这些事情了，就是安静地坐在屏幕前唱歌，陪着他的听众，而每次打开镜头，冯翔也总会和听众说：“今天争取多唱几首歌。”

“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过路的看风景，住家的卖清茶……”在音乐直播中，冯翔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民谣《汉阳门花园》，没有声嘶力竭的飙高音，却把一个繁华热闹的武汉宁静地娓娓道来。歌词里铫子煨的藕汤、老通城的豆皮、蔡林记的热干面……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人家烟火画面，在武汉“封城”的日子里，触及了许多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汉阳门花园》

冯翔在直播中也落泪了，后来他发现这首歌也唱哭了很多人，甚至他在讲述自己的感受时，有几百万人在听。

除了在线上进行音乐直播，冯翔也几次到医生们的驻地去唱歌。他去过江苏医疗队所住的酒店，这个团队有一个负责人是个心理专家，他跟冯翔说：“我们医疗团队200多个人一下子就病倒了20个，他们不是被疫情感染，而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身体上出了状况。医生和护士每天忙得轮轴转，医生的班是12个小时一替换，护士的班是6个小时一替换，一天有4个班。”（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冯翔去唱歌的那天现场有二三十位医护人员，这些医护人员基本上都是刚从医院里轮班回来的，大量的医护人员还在病房里忙碌，也有一部分医护人员正在休息或者是正在准备上班。医护人员的辛苦，以前在医院上过班的冯翔是能够感同身受的，面对台下的听众，他也想通过自己的音乐去缓解医护人员的心理压力，让这些压力找到一个出口，能够为他们争取到片刻的放松。

精神科医生的温暖故事

冯翔的音乐创作，有的来源于生活，有的来自他的工作经历。他曾经当过十几年的精神科医生，也见到过特别温暖的故事。

有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人，平时生活不能完全自理，需要护士进行照顾，而且语言系统也比较混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经常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他每天都会问护士：“我的爱人为什么没来，她什么时候来看我？”

按照医院规定，每周三下午和周六、周日全天是探视时间。冯翔第一次见到这位病人的爱人时，觉得对方打扮得很奇怪，穿了一件连衣裙，化着妆，头发上别满了彩色的发卡，脖子上戴了很多层项链，戴着耳环，戒指几乎戴满了十个指头。

她是不是精神也有问题？这是冯翔的第一反应，后来有一个护士实在纳闷，对着探望病人的女士欲言又止。“每次我来探视，都会把他送给我的东西穿戴在身上，就是让他能够记住我，知道我一直会陪伴在他的身边。”病人的妻子这样解释道。

那个时候冯翔心里觉得有点内疚，把一件美好的事情想得复杂了，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他们两个人相爱，所以病人才会不停念叨他爱人什么时候来，而妻子这种特殊的装扮代表着对对方的一种深爱。

还有一个场景让冯翔印象深刻。“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其他病人已经吃完饭，喝过药，马上就要回房间休息了，但是在会客室里还有两个老人在那里看电视。病人是位老爷爷，因为智力出了问题生活不能自理，老伴过来陪他，他们坐在电视机前，我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老太太把头靠在老爷爷的肩膀上，即使老爷爷已经看不懂电视剧了，甚至不知道旁边的人就是他的老伴，但是老伴还像年轻时谈恋爱一样，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个画面打动了冯翔，他发现每个人对爱情和情感的信念是丢不掉的，即使岁月已经流逝，记忆已经模糊，但是情感会一直在那里。

后来冯翔转行成为一名音乐治疗师，把一些类似的情绪融入自己的歌曲创作中，也在音乐中为心灵找到了一条出口。（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通过音乐体会到求助者的孤独

冯翔参加送别援助武汉的江苏医疗团队的公益演出，与医疗团队进行合影。（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听音乐是许多人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有的人听到一首音乐的时候会深陷其中，想到自己过去的经历，然后情绪会爆发，或喜或悲或伤心流泪。冯翔说：“音乐可以对人的情绪进行双向调节，但是音乐治疗绝不等同于听音乐，它是通过专业的音乐，带给来访者有针对性的音乐体验，这种体验不仅仅局限于听觉器官，音乐带来的震动感也很重要。”

在音乐治疗中，冯翔会做一些即兴演唱的活动，给出一个和弦，让大家把想唱的唱出来，不在节奏上没关系，有没有歌词也都无所谓。“有些人一开始不太配合，后来时间长了就慢慢融入进来，有的时候发现他们在唱的过程中，会突然出现特别打动人的曲调，它会直接把你拉到他的思绪中，看到他看到的东西，体验到他体验的那种情感，这种情感的表达特别直接。”

“有一次我弹琴，有一个病人在旁边哼一个旋律，我和其他病友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是怎么唱出这么美的音乐的，即使作为专业的音乐治疗师，我们也无法解释这种情况。”有些求助者没有学过音乐，完全靠自己的第一感觉唱出来，让人特别感动。很多人觉得音乐不是随口就可以唱的，只有学过音乐的人才能唱出动听的歌曲，但是我们在一些求助者身上，通过音乐体会到他的孤独，有时候还会出现一种凄美的感觉，而且这些美出自一个完全没有学过音乐的人的嘴里，这也是音乐治疗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在冯翔的心理治疗室，他经常和求助者聚在一起讨论一首歌曲怎么样，有的求助者喜欢打鼓，有的喜欢演奏，有的喜欢唱歌，有的还会练习声乐、训练唱歌技巧等，他们看起来不像在治疗，而是在玩音乐，像是乐队排练一样，这些场景在冯翔看来都可以称为音乐治疗。有玩得开心的时候，也有玩得不开心的时候，也有求助者玩着玩着突然领悟过来了，跑去和冯翔说：“冯老师，我压力好大，我觉得我不敢来了，你的治疗戳到我的痛处了。”“他们发现音乐治疗其实并不像原来以为的那么轻松，也会触及最痛苦的地方。”冯翔说。

音乐治疗不像是画画，要画半天，产生共情才能完整表达出内心的想法。音乐是表达情感最直接的东西，大家坐在一起互相对着唱，把情绪释放出来，让对方可以马上体会到你的情感是什么。因此冯翔觉得音乐是种很神奇的工具，也一直喜欢用音乐去表达自己的情感，在音乐中，去抒写自己的内心世界。

转换的是身份，但相通的是治愈

音乐治疗不像外科医生那样，如果病人得了阑尾炎，一刀下去切掉就可以，音乐治疗的核心还是心理治疗，而心理治疗不是一个单方面的过程，需要治疗师和患者双方进行互动。冯翔认为音乐就是最好的互动工具，在音乐治疗师和求助者之间搭起心灵交流的一座桥梁，让他们通过音乐建立起友好的治疗关系。

这种互动关系的建立其实挺难的，不仅仅是治疗师对求助者有影响，求助者对治疗师也会产生影响，冯翔自己也有许多压力。“我经常需要通过音乐的治疗方式去观察每位求助者的情况，有时候还需要仔细去体会，然后将对方的问题翻译过来，变成一个可以理解的东西，因此在治疗的时候我需要特别集中，每一个细节点都要去留意，每一位求助者的变化我们也要做好记录。”（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曾经有一个患者说自己想自杀，看见树就想去上吊，看见湖就想把自己溺死，面对这样的病人，冯翔认为要通过音乐治疗，与求助者之间建立一种交流，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引导他们往好的方向去思考。

对冯翔来说，无论是音乐治疗师还是音乐创作人，转换的是身份，但相通的是治愈，而且这两种身份已经融入音乐中，成为一种情绪传输的纽带。他经常会在体验到某种情绪之后，去创作跟这个情绪相关的音乐，在冯翔内心深处，他想要传递更多音乐的光亮。

最近冯翔发现直播间的听众锐减，也明显感觉到听众的心情放松多了，没有原来那么的多愁善感，他觉得这是一种好的现象，说明音乐还是起到作用了。用音乐去慰藉心灵，冯翔觉得这是音乐治疗很重要的功能，也是他与求助者之间建立的一种信任和链接，未来他还会继续去创作，在音乐这条道路上，冯翔想用音乐表达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