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命攸关丨捍卫自治：西雅图国会山自治区推动了黑人运动

7月1日早上，警方采取暴力行动清除了自治了近一个月西雅图国会山有组织抗议区（CHOP，原名CHAZ——“国会山自治区"）。西雅图的历史学者Micheal Reagan发文雄辩地阐述了这一运动内在的力量、意义和重要的弱点。尽管自治区的实践最终失败了，但它的出现表明，群众运动所能完成的极限，只取决于我们在街头的权力极限，以及我们对可能性的想象力极限。自治区所表现出来的集体和人文价值是值得庆祝的，是美的源泉。当白人至上的机构，如警察机构，不是被改革，而是被清除时，黑人的生活就能得到尊重。在没有这些机构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创造一个空间，让黑人的声音得到尊重，让黑人的生命真正重要。Michael Reagan是即将出版的《交叉性阶级斗争：理论与实践》的作者，本文原刊于blackrosefed.org，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刊发中文版。

CHOP已经死了，CHOP永垂不朽！当今天早上警察摧毁西雅图CHOP（之前叫CHAZ，议会山自治区），西雅图历史学家Michael Reagan发表了这篇文章，雄辩地就这场运动里的权力，意义，与主要的弱点进行了反思。这篇文章原本发表于无政府主义研究所，请支持他们的工作。

我有一个朋友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他最近在社交媒体上发给我一个匿名的西雅图警官的帖子，内容是关于“黑命攸关”（Black Lives Matter）在西雅图国会山附近建立的“有组织抗议”区，或者说自治区。这个警官在某种程度上认为，“我们国家有一部分不再受我们控制”，“我们（警察）已经被阉割了”。帖子中多有错误信息，比如抗议空间有自己的货币、身份证系统，在抗议活动最激烈的时候，被市长和市政府抛弃的前警察分局被用作“黑命攸关”总部——无疑是他们想象中的一种黑巫师集会。事实上，在帖子使用的语言中，“恐怖分子”和“无政府主义者”正在囤积“弹药和化学武器”，并由一个“开着特斯拉，曾因毒品、枪支、拉皮条和对儿童犯罪而被捕”的“军阀”领导。这个警官的结论是，“这些是真实的”， “你不可能编造这些”。他们称这些发展为“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警察对失去警局而歇斯底里。右翼媒体也加入进来，加剧和激起右翼的恐惧。比如福克斯（Fox）媒体人Tucker Carlson就在每晚的节目中大放厥词，称“国会山有组织抗议”（Capitol Hill Organized Protest，CHOP [曾用名CHAZ, Capitol Hill Autonomous Zone]）的创始者们“就像征服者一样”，因为他们夺取和占据了已经建立起来的土地，并对当地企业进行敲诈。特朗普总统也不甘示弱，寻找选举年的话题，呼吁西雅图市进攻并夺回空间。他在推特上愤怒地说： “现在就收回你们的城市。如果你们不做，我就做。这不是一场游戏。必须立即制止这些丑陋的无政府主义者。”

不可思议的其实是“黑命攸关”运动在街头的力量，或者说在月初是不可思议的。自治区的出现是这种力量的一个顶峰，是一个重大的胜利。它表明了民众力量有能力从白人至上的结构——国家及其所代表的利益——中赢得不可能的胜利。这一胜利，以及随后国家暴力的减少，是社区自我控制和自治的重要一步。它表明，结束针对黑人的暴力是尊重黑人生活的第一步，也是最基本的一步。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尊重黑人生命意味着构建这样一个社会：黑人自治和黑人权力是社区的基石，在其中黑人自由是更广泛的集体解放的基础。自治区的出现是朝这个方向迈出的一步。拿下城东警局，不仅表明运动能够胜利，而且意味着可以为黑人的生命赢得以前难以想象的胜利。

七月一日，周三一早，西雅图警察摧毁并驱散了CHOP

现在还有一个必须处理的CHOP遗产问题。这个问题要丑陋得多，它涉及到暴力，这种暴力在最近一系列枪击事件中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并使几个人处于危急状态。枪击事件和缺乏方向，可悲地表明，运动还不够成熟，不知道如何处理胜利。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西雅图警方正威胁要在暴力事件发生后夺回这栋建筑。

枪击事件发生时，运动正处于徘徊状态。 在没有明确方向的情况下，政治、战略和战术上的内部斗争爆发了，让人想起“占领华尔街”的失败。围绕着扎营是为了废除还是改革、拿不拿下警局、“自治”还是重塑现有体制、游行还是占领的问题出现了。这种内部斗争的根源在于缺乏决策程序，连最基本的一致都无法获得集体同意。

在自治区，自组织的活动遍地开花，互助项目、支持、关怀和行动的多种多样，反映了这个运动的政治和民众的多样性。这一美丽的时刻决不能因其失败而失去，但现在随着暴力的发生，也必须将其置于这一运动失败的更复杂的图景中。

最初，胜利

市政府放弃这一辖区是西雅图黑人自由运动的一个巨大胜利。这是在与警方发生激烈冲突数周后发生的。乔治·弗洛伊德被杀后的周末，市中心发生了对抗性的愤怒骚乱，烧毁了警车，打碎了商店的窗户，抢劫了商品。很快，城市实行了宵禁。抗议活动非但没有停息，反而变成了更大规模的动员，遍及整个城市和地区，甚至在小型的、大多是白人的住宅区。

数万人参加了游行。6月3日周三，抗议活动的第六天，“黑命攸关”和Block the Bunker（反对西雅图新建北部警局的计划，这个警局设计得像一个军事化地堡）、No New Youth Jail（抵制新建青年监狱）和Decriminalize Seattle（将西雅图非刑事化，要求撤掉对警察的资助）这些反犯罪组织向市长提出了一系列简单直接的要求，并与数万人一起游行到市政厅。他们帮助确立了抗议活动的目标：1）削减50%的城市警察预算，2）把钱用于社区的需求，3）释放在抗议活动中被捕的人。这标志着运动的巨大进步；抗议活动现在有了明确、雄心勃勃的要求。

市政厅的行动也将矛头直指市长Jenny Durkan，要求她辞职的呼声越来越高。示威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周，高中生组成的即兴游行，变成了街头占领。数千人的行动出现在城市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大多是白人的富裕的北部。在Othello街区，一个更贫穷和更多黑人的街区，组织者用数千人填满了Othello公园，举着拳头高呼“黑命攸关”。

CHOP的社区应急团队在举行会议

同时，在国会山，每晚与警察的冲突不断升级。每天晚上都有数千人聚集在为保护东部警局大楼而修建的警察路障前。这些行动是在听说明尼阿波利斯一个警局被烧后发生的。警察在被淹没、人数不够、疲惫的情况下，开始使用侵略性的战术，经常冲进人群中推开抗议人群。一名年轻女性被送往医院，她的胸部被一枚爆炸的闪光弹击中，心脏停止了跳动。催泪瓦斯在空气中直到凌晨一两点。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夜又一夜。

势头，力量

由于警方采取的侵略性做法受到广泛批评，如儿童抗议者被防暴警察打伤，其他抗议者被擒住殴打，市长受到了严格的审查，似乎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6月5日星期五，市长Durkan承诺，30天内暂停使用催泪瓦斯。但就在第二天晚上，警方再次向街头抗议的民众施放催泪弹。市议会成员宣布要求市长辞职，并开始起草官方声明。周日，抗议者继续赢得力量，局势进一步脱离市长的控制。当天晚上，一名年轻男子，西雅图警察的亲属，开车冲进抗议活动中，向一名男子的手臂开枪，然后向警方投案自首。与此同时，特朗普总统也在煽动右翼去枪击街头的“抢劫者”。

然后重磅炸弹炸弹来了。6月8日星期一，警长Carmen Best突然宣布，警方将撤离国会山抗议活动中心辖区。在推特上，人们看到移动的货车正在从警局里搬走设备。这次撤离是运动的巨大胜利，很可能暂时保住了Durkan的市长职位。

那天晚上，示威者再次聚集在警局建筑墙外。“黑命攸关”示威者不确定该怎么办，并担心这是一个陷阱，他们并没有占领警局。有谣言说，骄傲男孩（Proud Boys，极右翼新法西斯组织）的武装团伙准备攻击示威者，这个谣言可能是由警方散布的，想让人们寻求保护。6月8日深夜，示威者宣布这一地区为无警察自治区。到了第二天，数百人冲进这个空间建立了占领的基础设施，让居民和抗议者能够留下来，并将警察的暴力挡在外面。

群众走过地上写有“欢迎来到CHOP”的街道

瞬间，街区的特征发生了转变。国会山自治区（CHAZ，最初的称呼）从一个充斥着警察暴力的夜间冲突的空间，变成了展示艺术、互助、音乐、直接民主和自给自足的地方。在没有警察暴力的情况下，人们以适合自己利益和优先事项的方式组织自己的生活和邻里。这些都是人性化的，专注于捍卫和尊重黑人的生活；许多东西是相当美好的。

拿下东警署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不仅是因为它表明人们有权在街上罢免市长，并反击警察的暴力行为，还因为它为我们可以创造和居住在什么样的社区、城市和社会中打开了视野。

没有方向

自治区的胜利很快就因这一运动缺乏利用胜利的政治成熟度而化为乌有。 这不是团结的问题，而是成熟的问题：有能力克服政治上的分歧，并在集体解放的共同利益上取得进展。事实上，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几乎没有能力讨论空间中紧迫的战略和后勤问题。

相反，人们只是开始行动——成百上千的人致力于成百上千的个人和集体项目。这包括一个黑人和原住民生活的社区花园，每晚的音乐会和政治集会，纪录片放映，名副其实的街头艺术复兴，一个“去殖民”咖啡馆，等等。对于运动来说，每晚都有去其他警察辖区的游行，人们利用自治区进行会议、政治对话、大众教育和废除（abolition）工作。

然而，即使在自治区的早期，也存在着明显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集体决策的空间，无法确定商定的优先事项。确实开过大会，但很难把事情做好。它更多是一种发言，人们对警察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证词，但却不能相互提出政治或战略问题。部分原因是，很少有人有主持大型会议的经验，没有制定议程，没有为辩论设定时间限制，也没有设定规则让偏离主题和造成混乱的人保持沉默或离开。警察的渗透加剧了这种情况，他们采取行动，转移注意力，使集中在对话上更加困难。

此外，还有难以克服的重大政治分歧。将CHAZ改名为CHOP（国会山有组织抗议）就反映了这一点。很早的时候，就有声音提出，自治区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地方，它夺走了“黑命攸关”的运动，焦点变成了保持空间，而不是阻止警察暴力，而且它被白人活动家所主导。这些说法是有道理的。还有其他的声音，其中很多是黑人，对“自治”的重点提出质疑，认为作为非裔美国人，他们追求的不是国家体制的自治，而是融入、尊重，以及在体制内有尊严的生存。这也是有道理的。

黑人的声音间存在差异，对于白人盟友政治生态来说，它带来了一个难题——优先考虑谁的声音？一些黑人和有色人种组织者在与警方对话，提出建议，带领游行队伍离开自治区，或与警方做出其他让步，包括允许街道交通通行或以其他方式的对自治区的限制和制约。而其他黑人的声音则更加激进，捍卫了自治区的概念，并对比较保守的黑人组织者提出了挑战。另一些人则对整个关于名称的争论感到沮丧，并希望有一个更明确的战略方向，即如何处理辖区、自治区以及可以从警方那里赢得什么。这种混乱的部分原因还在于大多数已建立的激进黑人领导层正在其他地方进行组织，将他们的努力投入到城市的其他动员中。

然后人们开始开枪。在6月19日，有一个人在CHOP的一场战斗后死亡。 第二天晚上，又有一个人死亡。几天后，又有一个人被打死。有几个人被送往医院，情况危急。一名受害者说，袭击者是潜伏在这一空间附近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但大多数枪击事件都是源于个人内部矛盾，进而演变成暴力事件。

最近几天，Durkan市长和Best局长竭尽所能地利用这种情况，呼吁占领者自愿离开，动员保守的黑人领导层支持，并等待足够多的人散去，以收回辖区。 这些都是紧张而令人不安的时刻。与此同时，在这个关键时刻，区内的人们无法就策略达成一致。有些人主张离开，有些人则主张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个空间。

如何阉割一头牛

警察表示，随着“黑命攸关”运动的胜利，他们感到 "被阉割"，这一事实强调了种族主义、父权制、暴力和国家权力的综合。警察、总统和极右厌恶失去辖区和建立有组织的抗议空间，因为这是对他们的权力、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重大挫败。用一位西雅图警官的话说，他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控制。

自治区的出现表明，群众运动所能完成的极限，只取决于我们在街头的权力极限，以及我们对可能性的想象力极限。自治区所表现出来的集体和人文价值是值得庆祝的，是美的源泉。当白人至上的机构，如警察机构，不是被改革，而是被清除时，黑人的生活就能得到尊重。在没有这些机构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创造一个空间，让黑人的声音得到尊重，让黑人的生命真正重要。

但有“国会山组织的抗议区”（CHOP）的遗产比简单直接的庆祝要复杂得多。空间中出现的暴力事件是送给右翼的礼物。他们可以辩解说，维持治安是必要的，必须制止运动的过激行为。

对我们来说，它的失败表明，缺乏基本的会议促进，缺乏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缺乏求同存异的能力都是非常严重的缺点，需要快速解决。此外，它还揭示了政治的重要性。我们脑海中的想法和愿景使我们能够设定未来的自由的视野。

值得庆幸的是，在我们面前还有更多的运动，无论自治区发生了什么，黑人生命的运动都可以向多个方向推进。我们已经在西雅图看到了这一点。在上周，警察工会已经被赶出了劳动委员会。武装警察被禁止进入学校。警察的预算将被削减，并禁止他们使用一系列的武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在城市的其他机构和地区建立没有警察暴力的场所。我们可以从一个自治区建设到许多自治区。即使CHOP死亡，自治也会继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