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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2020-07-09 16:2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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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谢晖 群学书院

7月3日是中国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诞辰130周年,群学书院联袂译林出版社、南京万象书坊举办了纪念演讲,南京各主流媒体《扬子晚报》、《现代快报》、“紫金山新闻”等均予以及时报道,体现出身处21世纪的读者对这位逝去超过半个世纪的学者的怀念与尊重。

今天我们特别刊发南京大学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谢晖阅读《陈寅恪的最后20年》的心得,作为一位读者的纪念,献给陈先生的在天之灵,并与读者诸君共勉。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读《陈寅恪的最后20年》

文 | 谢晖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如石破天惊般划亮智慧的夜空,这是当前浮躁社会所缺乏的一种精神,寻探这句话的出处,是1929年陈寅恪先生在给国学大师王国维《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铭》中写下照耀千古的名文: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而这“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后来也刻在他自己的墓碑上,这也正是陈先生一生的真实写照。

翻开陈寅恪先生的历史,展现了一幅中国学人的异彩画卷,只觉得他才华横溢,熔铸古今,祖父是清湖南巡抚陈宝箴,父亲是诗人陈三立,母亲是俞眀诗,娶广西灌阳唐景崧女孙唐筼。陈先生先后留学日本弘文书院,德国柏林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美国哈佛大学,修习各门课程,通过留学期间的学习,具备了阅读蒙、藏、满、日、梵、英、法、德和巴利、波斯、突厥、西夏、拉丁、希腊等十余种语言的能力,尤精梵文和巴利文。民国十四年归国后历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岭南大学、中山大学教授,在历史学、宗教学、语言学、考据学、文化学及中国古典文学等领域取得了罕有的成就,学贯中西,高山仰止。傅斯年评价:陈先生之学问,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陈寅恪先生学问渊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又如此的真性情,人格精神更让人敬佩。他追求的是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翻阅《陈寅恪的最后20年》这本著作,拒绝了国民党邀请他去台湾,他有选择机会,他可以选择离开。离开了,就没有他孤独的岁月,没有饱尝艰辛的时光,但如果可以再一次选择,我相信陈先生仍会选择留下,他热爱中华这片大地,热爱中华文化,是中国文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骨所决定,这种选择是深入骨髓对中华文华的依恋,只有留在故土,才能一丝慰藉。陈寅恪在动荡岁月中颠沛流离,最后的20年(1948-1969)在岭南度过,国内的资助不得见,生活日益窘迫,然而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他仍然坚持不懈的用对知识的追求丰富这贫瘠的日子,孜孜不倦,博通古今,在双目失明之时,通过口叙,在助理黄萱女士帮助下完成《论再生缘》。

他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在身体方面,失明膑足;而在动荡年代所遭受的人格侮辱,更是心灵的苦痛。他坚持“学术绝对独立于政治”,但连续的政治运动带来了极其严峻的考验。1958年夏,开始批判陈寅恪先生,7月,陈先生停止授课,政治运动不断,批判与政治迫害也逐渐升級。在此期间有的朋友或远离他,有的朋友或渐次离世,有的朋友或放弃原来坚持的思想,甚至他的得意弟子汪篯放弃了原先坚持的理想,作“说客”让他出任中科院历史研究所中古所所长,再到后期“破四旧”,红卫兵,亲人的分离,子女不能探望,一个个打击,使陈先生深深陷入孤独之中,穷十年之精力完成巨著《柳如是别传》。陈先生所考证的这位女性是中国历史上少有之追求自由之女性,是陈先生心路历程的映照,简直是耗用自己的心血的在写,在那十年,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互为诠释,“不被陋俗所羁,敢于追求人生幸福,且明于民族大义,远胜当时许多高官巨儒,堪称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奇女子”(《柳如是别传》)。

在1962年,陈先生摔断右腿导致膑足,全凭病弱的唐筼照料,痛苦的简直无以复加,即使是一般人也无法承受,但陈先生仍然执着自己所坚守的信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他的学术和思想都不再是一种用以安身立命的职业,生命已经跟他所研究的学术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他倾其生命所坚守的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自由独立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是他全部的信仰所在,他是为内心的信仰而活。他用自己的一生去身体力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当下这样一个多元价值观的时代,显得弥足珍贵。

陈寅恪1950年9月18日致吴宓信,“吾辈之困苦,精神肉体两方面有加无已,自不待言矣。”在这种环境下造就了陈先生的傲骨,使得他在动荡中更显耀眼夺目。陈先生在55岁写下诗句“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道尽了曲高和寡之无奈,他早就孤独,并且坚守这孤独,陈先生是寂寞的,他最后的二十年是一边经受着批判一边呕心沥血的著述,面对时代的变迁,他有着自己的观察,他在那个时代是孤独的,但他的精神不是孤独的,长流于后世。

翻阅历史的长卷,200多年前,1776年7月4日签订的《独立宣言》宣告美利坚民族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独立民主自由精神如此深入人心,美国宪法及《权利法案》也表达了人民主权的精神,1917年威尔逊宣战咨文:“世界必须使民主享有安全,世界的和平必须建立在可信赖的政治自由的基础之上。”而陈先生是1929年提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已经落后于世界,却很难被当时中国公众认同,除了政治体制上差异外,我们从文化角度比较中西方文化差异,究其根源。

西方文明的起源主要是古代希腊哲学,犹太信教以及中世纪一千年的融合所形成的基督教,乃至后面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是一种自我成长,自我教育,自我进步的过程。

西方文明起源古希腊罗马文化,埃德加·爱伦坡在《颂海伦》中有一句话“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文艺在希腊、罗马古典时代曾高度繁荣,但在中世纪时基督教占统治地位,这段时期,文明的发展属于相对停滞的状态。

14世纪到17世纪从意大利开始的文艺复兴点燃了近代西欧文明的火焰,带来一段科学与艺术革命时期,文艺复兴运动从人文主义和个人主义阐释了一种个人主义人生观:对个人自主自立的强调,对个人隐私的重视,对个人全面发展的追求。这是一场欧洲的思想解放运动,以人为本,中产阶级意识开始成熟,文化批判意识开始增强,从信仰和服从,到主见与批判,在当时的欧洲具有不可否认的革命性和进步性。

后期的文艺复兴,哥白尼的日心模型和伽利略的望远镜等科学成就也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伴随着资本主义发展,伟大的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如惊涛巨浪般接踵而来,宗教改革将文艺复兴的成果从精英阶层的思想内核扩展到普通民众,虽然仍然保留着宗教形式,但内容上已经和文艺复兴的精神息息相通,特别是新教的教义中更暗含了普通民众对独立思想、自由精神的追求,并且广泛的宗教改革世纪上就是一场波及普通民众的政治革命。

到了启蒙阶段,从原来的对神权宗教的否定,更进一步上升到对世俗王权的批判和斗争,思想层面从简单的人本思想上升到理性追求,并对未来的政治走向在思想层面做了前瞻性的设想和规划,比如三权分立、君主立宪等新的政治构架设想,给正在上升的资产阶级以巨大的精神鼓舞,资产阶级一步步走上历史的舞台,对应的民主自由思想逐步战胜了封建专制主义。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指出“在任何一个宗教成分混杂的国家,只要稍稍看一下其职业情况的统计数字,几乎没有什么例外地可以发现这样一种状况:工商界领导人、资本占有者、近代企业中的高级技术工人,尤其受过高等技术培训和商业培训的管理人员,绝大多数都是新教徒。资本主义愈加放手,这一状况亦愈加明显。”历经三四百年的发展,两次工业革命的迅速推动,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文明,乃至思想文化已经趋于稳定并逐渐成熟,资产阶级实力迅速增强,随之要求相应的政治权力,这也就不难理解美国的《独立宣言》精神为何如此深入人心,被大众所认同。

同时期的东方文明古国中国,两千多年的传统文化中儒家文化根深蒂固,渗透到中国的各个方面,儒家学说为春秋末期思想家孔子所创,形成了以“仁”为核心的伦理思想结构,它包括孝、弟(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等内容。其中孝悌是仁的基础,是仁学思想体系的基本支柱之一。其思想站在王权、贵族等统治阶级的立场上,在封建社会上升期,这种思想利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但是到了明清,伴随着封建经济发展,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经济结构中商品经济日益强大,而封建思想的压制之下,对经济和文化产生较大冲突,明清之际已经有李贽、黄宗羲、王夫之等一批思想家对儒家文化理学思想开始了批判。和西方的文艺复兴思想相比,虽然有批判,但仍未能突破传统儒学体系,缺少新的建设内容,缺少对个性解放和个人价值方面的系统探讨,对普通民众的思想诉求关心较少。

到了清末,英国以国际贸易逆差为借口发动的1840年鸦片战争而被动推进一个急速变革的社会,缺少类似于西方的启蒙运动思想的充分铺垫。一个新的思想推进首先是从精英阶层开始,那时期我国大部份精英阶层是通过科举考试制度、通过《四书》《五经》的训练、通过传统的责任感思想、节制思想和忠孝思想层层选拔,试想在一个长期在传统儒家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精英阶层和被忽视的普通的民众,如何可能在剧烈的时代变迁中接受民主和自由的思想呢?

中国被动的踏入资本主义的门槛晚了西方近两个世纪,经济方面,在北洋政府及国党政府时代,整体仍以落后的封建农业经济为主,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缓慢,民族资产阶级属于小众群体,反映在思想文化领域,即一些精英阶层的知识分子打出民主科学的旗号,开展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但缺乏稳定经济基础,缺乏系统的理论研究和传承,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导致当时具有陈先生眼界和思想的知识分子人数太少,即使有,也不能时刻做到如陈先生那样坚持自己的观点,在那个时代,我们很多人丧失了独立思考和追求自由精神的能力和勇气。

横跨清朝、民国、人民共和国三个时代的陈寅恪先生早年在西方时留学时接受了西方民主自由思想,看到了当时西方世界的文明,作为中国人的陈先生希望国人也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认为独立精神与学术自由是人类文明的精髓,陈先生坚持学术不与政治相挂钩,没有传递到广大公众中间。但最让人钦佩的是陈寅恪先生明知道在当时的环境下选择这条路是如此的孤独和艰难,却仍然执着自己内心的信念,因为他知道中华民族需要这种思想的传承,于是就用另一种方式,后期用十年时间几乎用自己的生命写下自己坚守的执念:《枊如是别传》(1953-1963),以古映今,表达对独立精神的坚守,对自由思想的渴望,这是一种执着和坚守,用生命捍卫民族薪火传承不灭。

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行,时代在呼唤自由的灵魂,独立的意识,虽然我们有时会被社会上的一些肤浅的表象所蒙蔽,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顶住外界各种压力与诱惑,坚守某种信念和理想,他可以超越时代和历史的重重迷雾,感动每一个内心有信念的人,“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道出近代学术大师精髓所在,在今天的教育中,我们更应该学会如何寻找规律,如何探索、研究和发现,怎样选择和改变世界,坚持个人理想与追求,如果每个中国人都有这种精神去探索、研究和发现,那我们国家的必将加速实现繁荣富强,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则指日可待。

THE END

原标题:《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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