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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误打误撞选的专业,今年疫情后我基本失业

2020-07-12 18: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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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麻薯 Epoch故事小馆

这 是 故 事 盲 盒 的 第 五 篇 文 章

口述:@乔伊

上海的梅雨天潮湿闷热,我和乔伊约在市区的面包店。她穿一件蒸汽波风格印花的T恤,即使在这个有各种奇装异服的城市,她也有让人一眼看到的气质。

她手里拿着一盒新买的油画棒。疫情来临后,她原本的工作纷纷叫停,于是她开始尝试各种新的表达方式。

她入行来自高考选填志愿时的种种偶然,但自此之后,用各种不同方式“表达自己”成了她生活的最重要主题之一。

高考完的夏天,我的人生骤然拐弯。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每一个小孩子都能脱口而出的“当科学家”。后来,我对理性逻辑的崇拜一直延伸到青春期,高中选了理科。高考的时候,我一意孤行,志愿只填了几所理工科名校。

我没有小说中的金手指,填志愿时的轻狂并没有换来传奇结果。分数倒是上了理科的一本线,但在我填的几所名校面前都不太够看。根据政策,我需要补填志愿。

剩给我的选项极少,我没什么犹豫就选择了后来的母校,是一所艺术类院校,专业是剧场技术管理。

这专业两年招一届,我是第三届。第一届的生源更看重面试,选拔标准是表达与沟通能力;第二届的生源来自艺考,选拔标准是才艺;第三届以理科一本线为标准招生,根据学校的说法,更重视逻辑和理性思维

当时,这仍然是一个处于试验中的新兴专业,专业内部不断更换选拔标准,想观察挑选和本专业最适配的人群。

放眼全国,这也是个冷门专业。戏剧市场本身在国内就已经够小众了,普通人对于艺术类院校的认知常常停留在编剧、导演、演员为止。剧场技术管理?那是什么?

补填志愿时的我当然也不明白。只觉得自己要去当艺术家了——当不成科学家,搞文艺也不错,反正我从小作文写得好。

现在来看,这自然是一个浅薄的门外汉逻辑。但那个夏天,我确实是这样喜滋滋地通知了我身边的每一个朋友,父母也被我带得喜滋滋起来。所有志愿滑档的考生中,我们可能是最喜滋滋的一个家庭。

我也在理解范围内做了一些小小的准备。我购买人生的第一本剧本:麦克多纳的《枕头人》;看了一场舞台剧:《盗墓笔记》。

开学后的课表上应有尽有:表演、导演、编剧、灯光设计、音效设计,几乎是本校所有专业课程的大杂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们是理科生的缘故,还有CAD制图和高等数学。

高等数学学得我非常痛苦,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一门等闲的课程。在戏剧发展较为成熟的国家地区,剧场有一项专门的技术rigging(吊索),需要攀爬到整个剧场的顶端,计算整个剧场的受力结构,是非常精细的活儿。

但在国内尚不成熟的戏剧圈,不同工种之间的划分没有这么精细,人在圈子里时往往可以有多重身份。大家默认的是,因为我们什么都学,所以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班主任是实在人,开学第一天就告诉我们,我们的学校和戏剧圈子互为表里,会有很多人情关系,大家往往非常年轻就会被种种力量裹挟着开始各类实践。劝我们要懂得适时地拒绝别人,如果可以,还是尽量好好念书。

她所言不虚。相比起综合类大学的学生往往等到大学毕业才算是踏入社会,我们从十八岁进学校的那一天开始,基本就意味着入了行。

在圈内,“冷门”不再是问题。因为相比起外面的大世界,戏剧的圈子本身,已经足够“冷”了。也因为小众,圈子的运作模式近乎老派:人际关系的浓度很高,有先后辈的区分,比起“学生”的身份,年轻的我可能更像是“学徒”。

Othello| ©Katrin Ribbe

从大一开始,我就陆陆续续在跟一些话剧项目。我还记得第一次被学姐带着跟组,做的事情是字幕翻译,那时候对一台戏有多复杂一无所知,好在英语不错,做字幕翻译可谓稳妥不出错。演出结束后我生出了强烈的“做成一件事”的成就感。

后来才知道,学姐作为制作人,默默崩溃过许多次。跟组对身体和精神的耐受都是很大的挑战,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沟通与打交道。

因为专业学得杂,这几年我也干遍了制作、导演、舞监一系列的活儿,每次需要面对的都是不同的问题。

有时候是调解,每个人对于表演的理解都不一样,有时性格上也容易有冲突,甚至遇到过上台前一天演员罢演的情况。这种时候即使气到发懵,也不得不平静下来去调和矛盾、准备planB,确保演出能够尽可能的正常进行。

有时候是交涉,撑起一台戏的时候免不了要四处找钱、找人,因为年轻脸嫩,被轻视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卑不亢地提出合理要求,做起来比听起来要复杂得多。

大学四年,我一开始对于频繁跟组多少有些抗拒,我想要当纯粹的学生,想跟着大部分的同龄人的节奏一起长大。

我们艺术类院校的学生总自恃比同龄人成熟——事实可能也确实如此,但我不羡慕这种快节奏的成长。我想在懵懂的梦里多躺几年。

抗拒归抗拒,别别扭扭着跟了一些组以后,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做得还不错。也因为学了各个学科的技能,我好像对不同位置上的人都能多一些理解。

总有人会和我说,你好温柔哦。

同龄人的大四是走向成人世界的门槛,我们没有这样明显的门槛。那些时间节点:升学、考研、毕业,对我们来说并非不重要,但好像不是时间主要的度量衡。

Endstation Sehnsucht

我的时间表是从一个戏到下一个戏这样往下延续的。毕业前是如此,毕业后也是如此。

甚至毕业后的一段时间里,一样没赚到什么钱。甫毕业时我家里已经在劝我,多积攒经验、多与人为善,不要计较报酬。毕竟毕业以后,我仍然是“学徒”的年纪。

我倒也确实是穷开心了一段时间,窘迫的时候险些交不上房租,但也知道有家里做后盾,不会有太大后顾之忧。我还算是幸运,也没有窘迫太久,积累了一定资源以后开始有活儿找上门来。

但我一度有想要尝试别的可能。这些年,我确实眼见一线城市的戏剧市场逐渐成熟逐渐发展,戏剧人听上去却仍然让人产生“不稳定”的危机感。圈外的同龄人每天朝九晚五赚稳定工资的时候,我必须提前考量下一个剧组在哪里。

戏剧又和我的生活捆绑得太紧,我生活中的好友是我工作上的伙伴,反之亦然。我们每天谈论的都是不离其宗的那几样东西,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和圈子外的世界相隔有点远。

那段时间我找了一份媒体公司的实习,并有意推掉了几个找上门来的活儿。那是一家氛围已经相当多元包容的公司,但几个月之后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应——实习期工资微薄,我也无法下定决心继续推掉那些来自戏剧好友的工作邀请。我们是熟悉的拍档,情谊深厚,合作无间,那是其他工作中无法获得的东西。

“The Jungle” at San Francisco’s Curran Theatre

我又回到了戏剧行业。

今年本来会是稳中向好的一年,我入行几年,正在逐渐习得独当一面。今年的行程表已经安排满了,有三个项目等着我去跟,如果可能,我应该能赚到一些钱。我总觉得作为艺术从业者也该有体面的收入,我对今年本来充满期待。

然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疫情期间所有行业都在宣告停摆,大家好像还有“共患难”的互相理解,现在疫情逐渐平息后,影视与戏剧行业仍然迟迟不能复苏,逐渐成了圈内人才能真正领会的苦处。

我先是接到电话,通知项目延期——延期到什么时候,目前还不能确定;有时都来不及收到这样的电话,我会先从公众号上直接得知项目被取消的消息。

我开始还天真地感到轻松,想着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放一个长假,毕竟接连的跟组工作实在是太苦了。后来逐渐开始明白过来,在乎戏剧的人很少,所以这个行业不会像其他行业一样,在适当的时候缓过来。

我消沉吗?好像也并不。我知道对于真正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的人来说,这固然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但我对自己的年轻与生命力有信心。

我已经做好打算,如果春天到来的时候仍然无法开工,我就去咖啡馆或饭店打工,既赚一份薪水,也借此观察生活。

《卡门》

在戏剧圈浸淫了这些年,不知不觉间也开始有了强烈的意识,深感体验、观察和表达是最重要的事。戏剧是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我在努力找到一些新的出口。

通过朋友介绍,我给短视频写剧本,有时候还被甲方批评没有网感,审美上的差异也让我气恼。但我有了新的观察,即使是很多人觉得土俗的短视频,里面也蕴含了戏剧的逻辑:节奏、冲突、表现。这种观察让我觉得很愉快,好像自己离真实的世界又靠近了一些。

我自己开始做一些新的艺术探索:摄影、动画、短片。把它们和自己平时思考的议题互相结合起来。创作的过程带来许多新的灵光,而且居然有收获:前不久,我的一个小作品被送选了一个青年影展。

这些尝试也为我带来了一些经济上的收益,使我现在还不必真的去咖啡馆端盘子——但如果过一段时间钱花完了,我可能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去打这份工。

现在想起来十八岁那次填志愿的冲动,没想到它是以这样的形式改变我的生活的。这并不只是一份行业这么简单,真正重要的是,我开始知道发出自己的声音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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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麻 薯

编 辑 | 麻 薯

设计、排版 | 译 尹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

原标题:《十八岁误打误撞选的专业,今年疫情后我基本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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