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赖”向县财政部门借款，两家不知情民企被诉还债

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

“A向B借钱，C却起诉D还款。”这样的怪事让两家到抚州资溪县投资的民营企业苦不堪言。

据悉，当地人黄剑勇(失信被执行人)是上述两家公司的工程负责人，多次以工程需要资金周转或支付农民工工资为由，向资溪县财政部门借款432.5万元。资溪县财政部门仅凭马头山镇政府抄告单，就直接打款至黄剑勇个人账户。最终，432.5万元借款却要由不知情的两家民营企业来买单，马头山镇政府将这两家企业起诉至法院索要欠款。

错综复杂的案情，亟待拨开重重迷雾。

蹊跷的“借款”

7月15日，江西金峰水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峰公司)负责人成峰(化名)向新法制报记者讲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2013年11月22日，金峰公司中标“2013年资溪县小型水利农田水利重点县建设项目施工标(3标段)工程”。项目位于资溪县马头山镇，计划开工时间2013年12月2日，计划竣工日期2014年3月31日。同日，金峰公司出具了授权委托书，委托黄剑勇负责该项目相关事宜。

“当初让黄剑勇来负责该项目，主要是考虑到他是资溪人，有关系好办事。”成峰介绍称，该项目进展顺利，2014年5月～2018年1月，资溪县财政部门分批支付了项目总工程款285万余元至公司账户。2018年3月，金峰公司与黄剑勇完成了工程款结算事宜。

没过几天，金峰公司突然收到了一张法院传票。传票显示，马头山镇人民政府起诉金峰公司与黄剑勇，要求偿还借款160万元及逾期还款利息。

事后，成峰才知道，黄剑勇曾私下向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资溪县财政局下属单位)借款160万元。

一份马头山镇人民政府抄告单(马府抄字[2014]54号)载明了借款事由：“2014年4月30日，马头山镇政府向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发抄告单称，马头山镇小型水利农田工程已完工50%，尚未拨付工程款。‘五一’节来临，农民工急于要求施工方支付工资，因施工方垫付资金较多，暂时没法支付。经镇党委研究，特向贵局借款160万元，用于支付农民工工资，请予拨付。”

据介绍，马头山镇政府当天发文，财政当天付钱至黄剑勇个人账户。在收到160万元财政资金后，黄剑勇出具了一张借条：“今借到马头山镇小型水利农田工程160万元，等工程验收后同意将本工程款归还抵扣本借款。”

“即便借款是为了支付农民工工资，也不能直接把钱打到个人账户呀？”随着事件的持续发展，成峰意识到，这不是一笔普通的“借款”。

借款人是“老赖”

那么，这160万元财政资金去了哪里？

根据资溪县人民法院认定的事实，通过调取银行流水显示，黄剑勇收到160万元后，于2014年4月30日至5月1日，分别转账给陈某安89.2万元、石某25万元、聂某华22万元，黄剑勇取现23.2万元，账户余留6000元。

“这笔钱没用于支付农民工工资，而是转给了当地官员、官员家属或者社会人员。”成峰如是说。

今年7月16日上午，资溪县劳动就业服务管理局局长聂某华说，当时，黄剑勇确实转了22万元至其个人账户，“他欠我钱，这是还我的，我有欠条”。

既然“抄告单”明确借款是用于支付农民工工资，那么镇政府或财政局是否对这笔钱的去向进行过监管？

7月23日上午，记者拨打了时任镇长饶文发及县乡镇财政管理局局长梁斌的电话。前者未接听电话，后者则称：“我在家没上班了，此事不接受采访，你们有事找单位。”

受访时，现任马头山镇党委书记欧阳杰则回应称：“我刚调来没多久，对情况不了解。”

让成峰至今想不通的是：“公司于2014年向财政借款160万元，为何2014年至2018年从未催还？为何财审结算时，财政部门未扣除160万元借款？”

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法定代表人、负责人龚政强回应称，有可能是当时疏忽了，忘记上述项目曾借款160万元这回事，才将项目总工程款285万余元转至金峰公司账户。后来，局里2018年回想起这个事，遂起诉金峰公司讨还。

在成峰看来，这不是疏忽。成峰分析称，如果公司事先知道黄剑勇借款160万元，就不会在收到285万元总工程款后，将大部分款项转给黄剑勇，也就不会蒙受重大损失。

记者试图采访黄剑勇，但其电话已停机。通过查阅江西“法媒银，失信被执行人”官网，记者注意到，因涉多起官司，2016年，黄剑勇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相似的遭遇

成峰发现，自己公司的遭遇并非个案。

御龙湾国际旅游度假区是国家AAAA级景区，紧邻马头山国家森林公园，设有36项游乐项目。然而，7月15日下午，该景区大门紧闭。

景区开发人名叫秦磊，上海人。据其介绍，当初来资溪考察时，当地政府领导安排了黄剑勇来车站接送，全程陪同。见此人人脉广，景区开发公司(江西省易邦旅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易邦公司)就聘任黄剑勇为景区管理负责人。

2018年4月16日，马头山镇政府起诉了易邦公司，要求归还两笔合计272.5万元财政借款。

“2013年12月23日，马头山镇政府向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抄告称，御龙湾国际旅游度假区系我县重点招商引资项目，目前该项目工程周转资金紧张，经县领导同意，向贵局暂借200万元用于其周转。”对于这笔200万元借款，秦磊称“很冤枉”，因为景区工程当时根本不缺钱。

蹊跷的是，当时的《拨款通知单》显示，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拨付给黄剑勇个人账户200万元的时间为2013年11月12日。也就是说，马头山镇还未向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申请拨款时，200万元就提前41天打到了黄剑勇个人账户。经法院查明，收款后黄剑勇并未用于工程建设，而是转给汪某勇、梁某等社会人员。

2016年2月5日，黄剑勇以相同的事由再次借款72.5万元(马头山镇政府的抄告单明确，该笔借款必须在1天内归还)。

但秦磊称，这两笔借款，当地有关部门从未催还过，直至事发收到法院传票。不仅如此，秦磊还发现，黄剑勇向县财政借款十多次，数额高达千万元。

公司被判共同偿还

庭审中，当事人争议的焦点是，黄剑勇在借条上签字属于代表公司履行职务行为还是其个人借款。

关于160万元借款，资溪县法院审理后认为，黄剑勇具有金峰公司项目代理人身份，借款指向明确是“工程款”，归还亦是“将工程款归还抵扣”，借条上虽是黄剑勇个人签名，但系以工程项目负责人身份借款意思表示明显。以上事实，足以使马头山镇政府有理由相信是代表金峰公司借款。2018年9月29日，法院判决金峰公司与黄剑勇共同偿还160万元借款及利息。

在二审维持原判后，金峰公司账户被法院执行划走161.9万元。

至于易邦公司的272.5万元借款，法院经审理后认定，黄剑勇的行为构成表见代理。2018年9月26日，法院判决易邦公司与黄剑勇共同偿还200万元借款，易邦公司偿还72.5万元借款。

二审维持原判后，易邦公司一边向江西省高院申诉，一边向有关部门举报黄剑勇诈骗。

7月16日，针对资溪县乡镇财政违规借款一事，龚政强称，时任资溪县乡镇财政管理局局长梁斌已被免职。而且资溪县监察局提出了《关于对财政资金监管存在问题进行整改的监察建议》：“在执纪审查过程中，我局发现县乡镇财政管理局分别于2013年12月、2014年4月、2016年2月将财政资金违规出借给企业和个人，出借金额合计432.5万元，出借资金至今没有归还，造成国有资金严重流失。建议你局制定切实可行方案，采取有力措施，迅速收回出借资金。同时，在财政系统开展资金安全大检查，发现问题并及时整改。对存在的问题要举一反三，完善内控机制，堵塞漏洞。”

龚政强称，目前，该局已被取消乡财实体账户监管权，全部上交县国库。

官员被处置财政漏洞已补牢，但对两家民营企业的影响却挥之不去。因为官司资金账户被查封一年，没有流动资金周转，金峰公司遣散了大部分员工，面临随时关门的边缘。

由于深陷官司，御龙湾国际旅游度假区负债2000多万元，开发遇阻融资困难。“我们还要继续对黄剑勇等人打一系列官司，不知道何时是个头！”说到这里，秦磊哽咽了。

（原题为《“老赖”向财政借款 民企被诉还债——案情错综复杂 资溪县监察局建议县乡镇财政管理局完善机制堵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