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上这些看着不像好话的话，想说的其实是……

原创 小北 北京大学出版社

在中国人心目中，《周易》总是笼罩着一股神秘色彩。某搜索引擎的相关搜索中甚至可以发现，除了算命起名，与《周易》紧密相连的关键词，竟然还有“可怕”和“不要看”……

作为中国哲学和文化的总源头，有“群经之首，大道之源”之称的《周易》，面对如此误解，实在是委屈。

其实，《周易》之所以面对今人误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

《周易》有经、传两个部分。《周易》的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以及卦辞、爻辞。传是解释经文的，可以说是经的附录。我们今天要想读懂《周易》，必须借助《易传》。

《周易》经文即卦爻辞的来源在学术史上有大量讨论，传统几千家注释《周易》的作者，基本上都把卦爻辞看成一个体系，认为是有意义的创作，可以通过《易传》加以理解。

但是，因为其中有一些卦爻辞很难解，加上运用爻辞占断在实践当中可行，所以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卦爻辞就是古代占卜的记录，所以是无序的，无规律的，也就可以任意解释，任意发挥的。

这就导致近代以来“古史辨派”的学者们，根据传统上没有的出土文物和文献证据，推翻传统上对于卦爻辞的系统解释，在抛弃《易传》的基础上，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加以发挥，虽然形成了很多有学术见地的成果，但总的来说还是无助于解释卦爻辞的意义系统。

专业学者尚且有分歧，那么对普通读者来说，卦辞与爻辞的理解可能就更加困难。不过其中隐藏的吉凶祸福信息一般还是能够有所察觉的。虽然吉凶并不是绝对的，但有些卦爻辞乍一看，感觉还真不是什么好话（好在还有救一般会指明出路）。

那么这些卦爻辞到底是什么意思？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温海明抛弃了一直以来“经传分观”的谬误，恢复以传解经的经学正路，从以“意”为本的角度解读《周易》的哲学系统，对《周易》的每卦每爻都做了精细诠释。我们不妨一起来看温教授如何解读这些看上去“骂人不带脏字”的卦爻辞。

1

讼卦

上九，或锡之鞶（pán）带，终朝三褫(chǐ)之。

《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经文的意思是，诉讼（偶然）获胜，君王赏赐饰有大带的官服，但一天之内会被剥夺三次。《象传》说的是，因打官司获胜而得到高官厚禄，不足以为人敬重。

很多地方对这一卦的解释，总结起来就是“你怕不是个讼棍，建议忍着”。

其实，它是提示我们不应该通过争讼的方式去谋取利益。如果能在“讼”时仍保持中正的意向，就可能获得元吉的结果；如果不能秉持中正的意向，把“讼”的手段用到极致，那么就算获胜得利，也只是短时得利，终究会失去。

此爻说明不要以侵犯和伤害他人来获得利益，更不可因此沾沾自喜，因为这不能长久，长久的互利一定基于公益和良心。既然诉讼根本就是一种两败俱伤的状态，即使官司打胜得到利益也很难取得他人的尊敬，所以主观上放弃这种争讼的努力才比较合适。

2

履卦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咥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

经文的意思是，一只眼不好，还能看得见。拐子还能走路。在这种情况下，走路不利索，如果还踩在老虎尾巴上，就迟早会被老虎咬到，凶祸。有武力但缺乏仁德的军人（六三），自不量力，还要向帝位履进。

《象传》说的是：一只眼睛快瞎了，不能看得很清楚，没法辨明事物。脚跛了，不能象常人那样走路。踩在老虎尾巴上，有被咬到的危险，六三阴爻居阳位，位置很不妥当。有武力但缺乏仁德的军人，自不量力，想登上大君的宝位，虽为柔爻，但心志比刚爻还刚强。

了解大意之后，难免有一种被泼上一盆名为“自不量力”的冷水的感觉。

不过仔细品读，一只眼不好，看得见但看不清，这种看不清有两层含义：一是目力受限，二是自己主动看不清，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一卦并不是嘲讽德不配位，而是提示对自己所处境遇当有清醒认识。

“眇”的人因为眼睛还看得见，好像瞎子能走路，反而对于缺失的信息有过分的自信，这样就容易碰上危险，因为本来所得的信息就不全面，以过分刚强的心志基于不全面的信息去做事，就容易出错。

强看强行易于被自己的眼见所欺骗。很多人欲望高于自己所见，希望竭尽全力地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不了解自己所见的困难和形势，因为心志的刚强超过了形势容许的刚强的程度。心思通物但不客观，无反思，那么心思没有真正的认识就跟客观形势保持了距离，这种距离对于行动来说有时候很危险。

3

观卦

六二，窥观，利女贞。

《象》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

经文意思是，从门缝里向外窥视，对女子来说是正当的。《象传》说的是，透过门缝向外偷看，对女子而言，守正则有利，不过这样做终究不太光彩。

这一卦从经文来看感觉没啥毛病，但象辞却突然来了一句“亦可丑也”。

这个丑并不是说模样丑，意思其实是，古代女子受条件所限，只能以如此有限的视野来看世界，看到的世界狭小有限，也是正常的。但如果男子看世界的视角也如此狭隘，不敢大大方方，也偷偷摸摸地看，那就是令人羞愧的事情。

传统社会，男性的“意-生”不受限制，但有些男性的意念发动，缺乏全境和生机，所以应该感到羞耻，因为他们视域狭窄欠缺生机。固然，人的意念之生机，体现在视野上，受习俗、礼制和风俗等的影响，人心之习也可谓心意受到习染和约束。传统社会里，女性的眼光受世俗社会的限制多，生机不展，视野不能够很开阔，从性别眼光来看婚姻和男女关系问题很自然。

传统男性心念的狭隘，尤其体现在对于女性意念生机的限制。传统社会限制女性意念发动的生机，让她们以“女性的眼光”来看待世界，而这种概念的存在本身只相对于男性眼光才可能，如波伏娃《第二性》认为女性眼光为男性社会所塑造。

今天，女性眼光的生机当如六二之中正，可以超越性别，而且不能说男性的眼光就比女性或小人的眼光高明。今天男性如果还去限制女性意念生机而不以为偏狭，那就会让人觉得羞耻。

4

解卦

六三，负且乘，致寇至，贞吝。

《象》曰：“负且乘”，亦可丑也。自我致戎，又谁咎也。

经文的意思是，身子坐在大车上，背上却还背着贵重的财物，这样就会招盗寇来抢劫，如果还坐着不动，就一定要有危难。

《象传》说的是，坐在车上仍旧把东西背在背上，不放下来，可见他没坐过车，形象太丑陋了，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所以是自己招致寇盗来抢劫，哪能怨别人呢？

招贼惦记了，还要被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事情？

“寇”其实更好理解为心寇，因为盗贼首先是心贼。六三心不正，才做得不好，心里有贼，当然天下有贼。可是要自己解开心魔，谈何容易，因为外在的执着都是心魔，要自己能够一念放下，自己负得太多不合适，就会有不好的结果。

一个人的意缘有身缘，有位缘，有状态之缘，即一个人做事情不符合其身位，则有可能招惹不好的缘分，所以内心的意缘不正，则外在的感应就不可能正当平顺。

5

同人卦

六二，同人于宗，吝。

《象》曰：“同人于宗”，吝道也。

经文的意思是，只与同宗同室的亲戚、朋友同胞同心同德，鄙吝。《象传》说的是六二与初九不同，不能大同，只跟同宗同室的亲戚、朋友同胞打交道，走的是鄙吝之道，太可惜了。

乍一看，啊，说人小心眼呢。可是亲疏远近人之常情，这也要被怼吗？

同人卦有离开外人，回到家里，跟宗室的人同心同德之象。但是如果只与同宗同室的亲戚、朋友同胞同心同德，这样就对人亲疏有别，显得心胸狭隘，不能大公无私，自然跟同人的大格局相悖，所以是鄙吝之道。

只有从卦变上讲，才能明白卦辞和爻辞有这样明显的区别。《周易》是人天之学，教人修习人意通天的艺术，所以对于将心思意念仅仅落实到家族的倾向，是持批判态度的。

6

豫卦

初六，鸣豫，凶。

《象》曰：“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经文说的是沉溺于豫乐，自鸣得意，一定有凶祸。

《象传》的意思是，处在一卦之初就沉溺豫乐，自鸣得意，心志已尽，凶灾在所难免。

说得直白点，就是“别傻乐了，大祸临头了”。

这当然不是说人就不能高兴了。初六刚刚开始，就鸣于所得，显得过度安乐，忘乎所以，无志于建立新的意缘，则有危险。

心志的丧失是心志对外缘维护的力度减弱，或者心志对外缘的控制力减弱，自得其乐从而放弃或减弱对外缘的控制，可能导致凶灾。可见，意缘应该尽量不随外界而动，努力维持内在的坚持和把握。

意缘不仅仅是外缘，对外来的侵略有抗拒之责。选择即意缘择境的力量，意缘自然生发却不得过于自得，否则耽于自然意缘的起起落落，表现得了无心志，看起来随意随缘，其实并不合适。

《周易》可以用于预测，帮助人们了解事情发展的方向，也可以作为人行动的指南和成事的参考。不了解《周易》的人，容易把《周易》跟迷信联系起来，而《周易》其实从成书开始，就是一部破除迷信的著作，是中国上古文化脱离巫术和鬼神崇拜，走向人文理性的伟大著作。

无论是卦爻的推演，还是卦爻辞的书写和诠释过程，都体现出人的精神和意志是世间变化之主宰的主导思想。所以可以说，《周易》基本没有迷信的成分，没有对超越世间之天神的执迷不悟和盲目信仰，也否定被外在力量迷惑和轻易信从超自然力的倾向。所以周易的卦爻辞中，虽然隐藏吉凶，但吉凶不是绝对的。

读《周易》，如果只用历史主义、文献学和文字学的方法来解读，基本上就跟读天书一般，得出的结论基本都是隔靴搔痒的谬见，可能惊世骇俗，但对于希望连贯系统地理解卦爻辞的努力多无益处。换句话说，不能只看字面意思望文生义。

想要读懂周易，还是得经传结合。用《易传》解读周易，看似复杂，其实一以贯之。《象传》的大象和小象是解经的核心，在读懂卦爻象变化的基础上，继续理解爻在卦中的推移变化产生的卦象的变化，从而可超越卜筮的局限，推演天地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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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丹怡 黄泓

观点资料参考：

《周易明意——周易哲学新探》

原标题：《《周易》上这些看着不像好话的话，想说的其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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