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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制片人路斯基:《大圣归来》只是起点,悟空还有另一面

2020-08-11 13: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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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燃财经工作室 燃财经

燃财经 原创

作者 | 赵磊

编辑 | 魏佳

7月3日0点43分,路斯基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配色鲜明的电影海报,是关于一部做了5年暂定名叫《RISE》的动画电影,这是一部关于新大圣、新西游、新神话的电影。他作为“第一出品人”投资出品的上一个大圣,就是五年前曾轰动一时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

他是个讲究的人。“7月3日,丑时,宜祈福、开光、出行、开市、交易、求财、立券、挂匾、栽种、动土。天愿首日,吉期六合。”路斯基在这条朋友圈下面评论。

做电影这几年,路斯基愈发喜欢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那些门道,《RISE》的这些海报就来自于一张70平尺的原创壁画,是把整个电影的故事分为五个章节画在了敦煌土上,而这张海报只是整幅壁画的一个小局部。

本海报为《RISE》电影中使用的壁画线稿局部

受版权保护

北京二环安定门的一条胡同内,有一座老旧工厂式的三层建筑,这就是天空之城影业在北京的根据地。一楼有一个中型影厅,燃财经在影厅墙上看到了这幅壁画的全貌,云烟缭绕,楼阁林立,人物栩栩如生,一个宏大壮阔的神话世界跃然而出,据路斯基说,这只是复制品,原画更加精美。

他希望通过这个壁画就把整个电影的世界观呈现出来,或者说,壁画展现的正是《RISE》新大圣系列电影的“故事场景”,即一个饱满的“有神怪气息的东方社会”,这幅壁画的灵感根植于传统文化,主创团队要求画面中每一个人、景、物都要师出有名。

“你看这个山门就是我们旁边的安定门,建国那会儿给拆了,这个庙门来自于河南白马寺,下面那个亭子来自于南禅寺,上面的主殿来自于佛光寺。”里面的故事观众也耳熟能详,混世四猴、七大圣、花果山七十二洞主、大闹天宫、真假美猴王。不管在壁画里,还是电影里,路斯基要呈现出这个“有神怪气息的东方社会”中,人们是怎样生活的,身为故事主角的悟空又如何历练。

建造东方神话的“时间博物馆”

2015年上映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起初不被看好,后来口碑爆棚,成了国产动画电影的代表之作,一度被认为是国漫崛起的标志,但对于路斯基和天空之城影业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大圣归来》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你说真正有多少经验其实谈不上,但启发很多。”最大的启发就是做好一个项目,单单电影品质过关还是不够的,需要站在创作的对立面带着独立视角去进行审视和批评,以期更客观的去创建电影前端和后端的商业模型。

路斯基理解的电影前端是创意的诞生,包括创意人才和创意模型,他不相信业内已经比较成熟的规范和流程,而是希望从文本到美术,从表演到制作,都必须和团队里核心的人直接相关,“创作需要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只有这样,创意才能将创作团队和观众连接起来,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创作型文化”。

图 / 视觉中国

《RISE》是在文化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站在民间神话的角度展开,认真讲一个民间故事,让观众可以回到故乡里的生活,那幅容纳山川、河流、村舍、庙宇、早集、夜市的壁画,是这种理念的集中呈现。导演团队希望观众在电影院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在树下乘凉,长辈们给我们讲故事,而树梢上坐满了仙神鬼怪,从故事中和环境中得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魔幻体验”。

这种熟悉是基于血脉里的基因、祖辈传下来的生存态度、耳濡目染的生活劳作场景、以及熟悉又遥远的妖魔鬼怪故事。为了做好电影的“故事场景”,创作团队查阅了大量的民间美术资料,从石窟里感受先人面对祖先、天地的方式,从汉代画像砖中感受古人对宗祠社稷的礼数,从唐代建筑里感受古人师法天地的中和之美,从宋明山水画里看到文人身处自然的恬静舒适之态。

路斯基希望“大圣”系列电影能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博物馆,能在里面看到中国上百所寺庙的影子,能看到类似宋明文人画里那样的生活场景,容纳诗、书、琴、画,食和色,这些阅人本性的东西,以及体现对天地鬼神的敬重。

“把这些东西融在一起给人感觉极其地生动,没有那种不合适,觉得很舒服,说明中国艺术的包容性,它能穿越时间,在不同空间里呈现,是我们这片土地上最有味道的集体记忆。”路斯基说。

同一个大圣,硬币的两面

“王川导演我们一见如故,亦师亦友,他教会我了打乒乓球,我教会他了喝酒;他是个有真学问的人,他会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的第一监制,我从不怀疑这件事。”《魁拔》三部曲的导演王川是《RISE》的监制、编剧。

“过去三年,我们每周都在一起讨论电影的创作,这大概花了我们一半的时间,还有一半的时间我们讨论的都是哲学历史、世界观、价值观的事情,讨论生和死、灵魂与意识、存在与体验这些东西。我非常欣赏那些比我优秀且勤奋的人,他们在我身边聊聊天喝喝酒,我才觉得活得踏实。”

“天空之城影业汇集了各路创作精英,主创团队个个都有一把刷子,大家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学校学成归来,最难得的是都能耐得住寂寞,现在大家共同的追求就是让《RISE》自己能说话,带着观众进入这部有一些‘熟悉的陌生感’的电影世界。”路斯基希望通过《RISE》这部电影来进一步探索和完善天空之城的出品风格,这种风格一方面是体现在拍摄手法和电影工具的运用上,更重要的是环境和人物的构建上。

丰富的文化元素是熟悉感的来源,而《RISE》的故事,与大家熟悉的西游记取经故事几乎没有关联,甚至与《大圣归来》也没有什么关联,讲述的是“西游背后的故事”,描写的是“悟空的另一面”,这个角度在过往的文艺作品里极少谈及,是基于悟空形象的丰富性做了一次原创的演绎。

2015年7月21日,路斯基为这个故事设定世界观的时候写下一句话: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以往的西游记和改编故事都是硬币的正面,而《RISE》要呈现硬币的背面,即用另一个立场来解释西游,解释我们熟悉的神话。“虽然有新的视角、新的故事,但合情合理,又不是颠覆。经典只能用来解释,不是用来颠覆的。”

譬如说,悟空西行成佛花了14年,这个14年的概念是在人间说的,如果放到天上看就是14天,这也就是诸天神佛准备个庙会的时间;再譬如,悟空在大闹天宫前辗转腾挪了500年,大闹天宫后又被压在山下500年,那后来西行的14年对他而言是极其短暂的,也就是喝场大酒的功夫,但经历了这个过程,他看待世界和自己的角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路斯基用了一个词总结这个故事,叫“悲欣交集”,这是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临终绝笔,悲和欣本身是相对的,但也交集在一起,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到最后说都放下了,那肯定是不对的,总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东西,才是完满的人生。

悟空漫长的人生和丰富的经历,是历史上不同阶段各种文艺作品和民间传说赋予的,每个人把自己的人生理解和希望寄托在悟空身上,让他慢慢变成一个多面体,但悟空的每一面,都是中国社会环境中人性的折射,很多细节都可能引发观众的共鸣。

主创团队刚开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用了近两年时间想解释悟空,后来发现每个人对于悟空都有一个固有的认识,所以不可能颠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形象,只能留给观众去解读。

图 / 视觉中国

路斯基举了三个例子,《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始终没有表达过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只有挖地道这一种行为,但所有人对安迪都有自己的判断;《公民凯恩》中的凯恩也对自己没有任何评价,只留下了一句话“玫瑰花瓣”,但他是名人,所有人都能给他一个评价;《罗生门》这个事件本身不能说话,而所有人都可对此发表见解。《RISE》里的悟空也是这样一个形象,每个人都能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侧面。

艺术的归艺术,商业的归商业,既要赚钱,也要通过电影的形式探讨一些大哉问,往高说一点,路斯基想穷尽自己对世界的认知,给这个类型再开启一扇小窗,而不是重复过去的故事和模型,“这是这个公司存在的价值,激发他人去思想,带来一定的启迪,这要远远高于商业价值。”

大众看到更接地气的英雄故事,但经历丰富、见识广阔的精英阶层能看到更多的人生智慧,这也是路斯基希望达到的一个效果。“这个电影,任正非、马云、马化腾这些大佬们看了或许也会发个朋友圈。你能看到英雄崛起的燃,也能看到英雄一览众山后的寂寞”。

开拓神话底色的故事世界

《RISE》除了想给观众讲一个故事之外,也在验证天空之城从《大圣归来》时就开始设想的一套创作模式,不仅是一个电影产品的原创,还是一个原创的开发和管理模式,路斯基称之为“制片管理和创作模式的融合分布式生长模式”,可以支撑“同一个故事世界”里多线程并行工作的需要。

在《大圣归来》刚上映不久,《RISE》就开始了构思和初期创作,在这五年中,天空之城影业相继做了《喜马拉雅天梯》《冈仁波齐》《大河唱》等电影,过程中有收获也有教训。目前,《RISE》已经完成粗剪,预计在2021年上映。同时,天空之城已经开始创作一部季播剧,这部超级剧和《RISE》共享同一个世界观,虽然解释了电影中埋置的一些线索,但讲的完全是不一样的故事,为进入这个世界又开启了另外一扇门。

路斯基早年是金融出身,创业之后做过电影投资、创作、宣发,几乎把电影行业全链条摸了一遍,“我对SkyFilm的定位是一间精品电影公司,要懂创作、制作、宣发和商业化,未来一个周期的重点是以世界观为核心进行系列电影和衍生内容的开发。不求最全,但求我们主控的每一个模块都能做到相对优秀。”

“在过去的十年里,电影行业里有时候人是强势的,有时候资本是强势的,有时候内容是强势的,各种力量一直在角力变化。如果在一个更大的时间和空间里看到底谁更重要,我判断是有庞大世界观和清晰价值观的创作体系。”路斯基说。

图 / 视觉中国

前文提到的壁画不仅是《RISE》的故事场景,也是其后的三部电影以及正在制作中的一部网剧的背景设定,《RISE》为天空之城积累了120多个角色资产以及数以千计的场景、道具、服装,正是有了这些数字资产的积累,才有可能保证高品质和高效率的开发其他衍生内容。

“电影世界观是真实世界的一种阐释”,在路斯基看来,正是在做电影的过程中有很多创意和启发,不能完全装载在电影里,才会把这些疑惑留下来单独做一个类似于《西部世界》的衍生作品,尝试用荒诞来回答这些疑问。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三里屯街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前看全都是机器人,回头看全都是神佛妖魔,或许科幻和神话之间有某种神秘的共通性。”

对话路斯基:

燃财经:天空之城的创作模式是怎样的?

路斯基:SkyFilm的基因和很多电影公司都不太一样,我一直比较推崇制片人中心制,好莱坞从70年代以后,特别是2000年以后,重工业电影大行其道,制片人中心制有极其关键的作用,比如漫威CEO凯文·费奇,或迪士尼的前CEO罗伯特·艾格,作为一个公司的CEO同时又管很多结构性的东西,他们的商业思维、资本思维、创意思维都非常强。

但在中国目前的电影市场上,项目要么是由资本推动,要么是导演中心制,真正能把创作、制片、宣发、商业化融在一起的公司或制片人很少。我们在做完《大圣归来》和《冈仁波齐》后才逐渐意识到,观众在整个产品周期都坐在了桌子的对面,创作的时候需要抬起头问问他的想法,宣发和商业化的时候需要走到他身边和他喝喝酒聊聊天。

所以我们回头做自己的商业模型的时候,觉得不应该只关注电影,也要看电影的前端和后端,前端就是创意人才和创意模型。就拿这个壁画来说,我们自己的艺术家先出了概念小样,然后请中央美术学院专业的艺术家团队来完善和创作。八个月后,壁画最终成稿比我们预想的还精彩,我便和美术导演、艺术总监和制作总监商量,我们可以把壁画中的一些元素大胆的用在电影里面,增加一轮美术资产的迭代。我们现在的创作模型类似于互联网产品的阶段性迭代机制,随着项目的推进,大家有好的创意就可以在过程中不断修改完善。如果不是制片人中心制,不是以创作最佳产品为目的,是不会这样做电影的。

燃财经:这样的创作模式也需要匹配不同的商业模型吧?

路斯基:长久以来,电影行业的核心收入依靠票房,二次收入靠视频网站。这个模式现在看来过于保守了,和电影这个内容产品类型的级别、难度、投资不匹配。

我现在觉得要把电影作为一个文创产品的艺术性、社会性和商业性想明白想透彻,从作品到产品再到商品的过程中,故事世界搭建的多元性、产品属性设计的预先性、有效商业半径的结果性都是其中重中之重的考量维度。

电影的产业链条除了放映端我们没有业务参与,其他很多环节我们都有了一定的参与经验,但一个团队的精力、能力和资源都是有限的,未来我们团队的重点放在故事世界的完善、创作制作的管理和衍生品牌体系的商业价值拓展上。这在好莱坞有过成熟的案例,如卢卡斯影业,它只有《星球大战》一个IP,公司就能卖40多亿美元,梦工厂两百个IP最后公司也才卖了38亿。

燃财经:未来的中国电影行业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吗?

路斯基:我觉得不太可能。以前觉得制片人中心制就是作为制片人你要做导演背后的导演、编剧背后的编剧,这个概念很笼统。但真正的制片人中心制要做的更多,你要知道编剧在做什么,导演做什么,美术师在做什么,摄影师做什么,动画师做什么,音乐总监做什么,音效设计师做什么……,单单知道做什么还不行,还要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作为制片人你不仅要拿钱,不仅要卖片子,不仅能组局,还能从专业里来,到市场中去,把花出去的钱加上时间的筹码,再赚回来。这需要很大的体力和经验,也需要时间和钱,可能还需要点儿天分。

行业变成今天这样资本驱动的模式,更多的是一个商业选择。每家都自建城池,自挖护城河,人才和资金都没有流动起来,每个公司都是一个山头,每个山头都差不多,没有很清晰的符号,把片头的厂标遮住你都不知道你正在看的电影是哪家公司做的。每家电影公司都有大片小片,都有丰富的类型,等于没有类型。好莱坞不是这样,传奇的一看就是传奇的,迪士尼的一看就是迪士尼的;动画电影这个类型,皮克斯的电影一看就是皮克斯的气质,梦工厂的电影一看就是梦工厂的气质;每个公司的文化不同,做出来的东西气质也不一样。

尊重自己的基因,尊重创始人文化,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再过个五年十年,三五代产品之后,中国电影公司的类型才有可能变得成熟些,这个行当才更像个产业,而不是一个大卖场。

电影是个生意,它一定是个有文化的生意。

燃财经:疫情重创了影视行业,目前行业陆续复工,你觉得要怎么度过这个调整期?

路斯基:我觉得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就事论事,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应该站在更高的维度去看待这件事情。首先,整个社会的心理建设期很长,毕竟过去几十年没有经历过这种整个社会停摆的状态,人的心智已经改变,把原来的习惯变成不习惯,把不习惯变成习惯。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紧张起来,这种心理阴影会持续很长时间,那到底有什么电影能让大家不顾一切的去看?我们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

其次从产业环境来看,国内外的流媒体都在做长视频的线上发行,当时《囧妈》刚刚线上播的时候,我在朋友圈说,新时代就是这么突然来了,这会变成一种常态,谁也改变不了,电影产业如果只靠影院这一端,是没有未来的,多元化营收一定会是一个趋势。

再次,这是好莱坞的一个观点,这次全球停摆之后,只有超级内容经营创作者才能留下来,并有更好的空间。原来做内容拼缝的一些项目或团队,打类型产品周期差或品质差的,这次都不行了,不管多残酷,这就是现实,是新的规则。

改变的不是一个行业,而是整个时代变了,到了一个周期性混乱的阶段,乱后必有治,需要时间。

燃财经:你觉得这种混乱中有没有机遇?

路斯基:这次疫情改变了全球娱乐的生态,有很多线下很不错的商业模型,但因为现实的租金、人工的压力走向破产,那也许会有新的资本或机构去并购,线下探索出新的可能。而对于线上来说,买断不是未来,如果数据透明,线上分账会是一个更有想象力的未来。

原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内容”,将来是“铁打的内容流水的平台”。平台虽然很重要,但独立的故事世界更重要,关键是要自建IP平台和用户模式。

平台可以分享给你流量和收益,但不能为你搭建故事世界。

*题图来源于微博@西游记之大圣归来。

原标题:《对话制片人路斯基:《大圣归来》只是起点,悟空还有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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