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之子口述：杜家在香港最后的日子

杜维善（1933-2020），海上闻人杜月笙第七子，著名收藏家、古钱币研究专家。1949年5月随父亲杜月笙离开上海赴香港。1951年杜月笙去世后，随母亲姚玉兰赴台湾。曾到澳大利亚学习地质学，并在台湾、香港工作，后定居加拿大温哥华。本文节选自《我的父亲杜月笙暨杜府旧事——杜维善口述历史》[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2020年7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杜月笙与孟小冬结婚时全家合影。左一孟小冬，中间杜月笙，右一姚玉兰；后排左一杜美娟、左二杜美如、左三杜美霞、左四杜维善。

坚尼地台十八号

我很喜欢苏轼的这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父亲一生，四处奔波，每次遇到重大的转折时，都会到香港小住些日子，再做出下一步的决定。不过，这一次到香港，竟成为我父亲鸿飞的最后目的地了。我们在香港的坚尼地台十八号，住了两年多。虽然老房子已经拆除，可在香港居住时有趣的只鳞片爪，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1949年4月底，我父亲与母亲姚玉兰、孟小冬，还有大姐美如和我，先后来到香港坚尼地台居住。那个房子，是香港一位姓康的先生，我记不得他的名字，把房子让给我们住，但我父亲坚持付租金，我估计也是意思意思，我父亲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

那是个四层的老房子，现在已经拆除了；可是，老房子门前的地形地貌，是改变不了的。老房子前面有两条马路，一条是花园道（Garden Road）,另一条是坚尼地道（Kennedy Road），我们的房子正好在这两条大道交汇处的一个坡上；坡的下面，有很多买冷饮杂货小店；再走下去是通往太平山的缆车道，还有个停车站；我记得，车站旁边是“St. Joseph Church”圣若瑟教堂，一幢百年以上老教堂，教堂的建筑风格很特别，也很漂亮。老房子对面的山坡上，是一片墓地，前面有高高的台阶，庄重肃穆，纪念二战中殉难的人，我常常路过那里。

我还清晰地记着房子里面的布局，可以马上画出房子的平面图。那个房子是一排四层楼，我们住一层的把角，康先生住在二层；在楼的另一个把角，是万墨林和他太太女儿，还有浦东来的朱文德住的地方。我两位母亲，还有我大姐和我住在这一边，那时二姐已经和金家公子金元吉结婚，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家有独立的进出门，侧面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后门。我父亲住在最里面的那间卧室，那时我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我记得门口过道边摆满了氧气瓶，我的两位母亲就分白天和黑夜，轮流值班伺候我父亲。紧挨着卧室是饭厅和客厅，卧室对面是一圈沙发。从上海跟着来的人，有文字秘书胡叙五，有管家务的徐涛生，保镖解子信，厨房的大师傅小瞎子，二师傅是小瞎子的弟弟，剃头师傅陆园，我父亲喜欢老式方法的刮脸，就是抹很多肥皂泡沫，用锋利的刮刀刮脸，小阿三负责开车。他们都不住在我们家，每天一大早就来了，各自干各自的活，还和在上海一样，就像一家人。老房子的另一侧，住着万墨林一家子。

朋友叫我“大好佬”，喜欢一起玩

我的房间在最外面，靠着大门，因为是把角，有一个窗户开在侧面。我那时十六、七岁，有帮一起玩、一起混的朋友，大概有十位。他们来的时候，常常在我房间的侧面敲窗户，其中就有陈厚，有的时候玩得晚了，陈厚就住在我的房间，我们住的是两层的木板床，陈厚和我挤在下面，徐涛生在上面。那个时候，陈厚还没有成为明星，我俩很要好，我父亲出殡时，我披麻戴孝，陈厚和罗宾（Robin）就负责搀扶着我。陈厚后来成了明星，他结了两次婚，第一个太太叫茱莉、Julia 吴，Julia后来去了旧金山。我从澳洲回来探亲时，见到了陈厚，他已经离婚了。陈厚拍戏很拼命，后来得了癌症，他的弟弟在美国是治疗癌症的医生，他就去了美国治疗。Julia告诉我，陈厚是基督徒，在弥留之际很痛苦，他的母亲也是基督徒，就祷告说：主啊！请带他走吧，不要让他再受苦了！两个小时以后，陈厚就离开了。

当时我的那帮朋友，很喜欢和我在一起玩，他们都叫我“大好佬”，这是上海话。有一次，母亲给了我一百块钱，我就和这帮朋友出去吃喝玩乐看电影，统统花光。那个时候，没有钱来得不容易的概念，今天有钱就用、就吃喝，用完拉倒。所以，他们很喜欢和我在一起玩。我们这些朋友，有时晚上到楼上三楼的简小姐家里玩，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开Party，好不热闹。不过，我的这帮朋友，都怕我父亲、不敢见，只要我父亲一露面，他们就赶紧溜了。我父亲那个时候多数时间身体不好，躺在床上，也不管了我们。

我的那些朋友们

我当时是在Royden House学校读书，林黛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因为刚刚从广西来香港，还没有出名，学校的跳舞啊、出风头的事啊，还轮不到她，我就叫上她和我们这帮朋友们一起玩。那时候，所说的“朋友”，就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朋友。

林黛

林黛的父亲是程思远，李宗仁的秘书和重要的参谋助手，桂系军阀的核心人物之一。林黛本名叫程月如，英文名叫Linda Cheng,在香港出道，后来成为大红大紫的电影明星。我们在香港的时候，家里有两部车子，一部是我父亲的比较大的别克车，另一部是小的白牌子的出租车。我父亲身体不好，不大出门，我们就可以用他的车子。我的那帮朋友都喜欢坐大的别克车，林黛就指名要坐别克车，坐上去很威风，年轻人都有虚荣心。有一次，是在圣诞节期间，我和我的朋友去青山道接林黛，家里的车子出去了，我们就要了的士去接她，她是搭渡轮过来，我们在码头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等到，就回家了。我的庶母孟小冬知道后，大骂了我一顿，说答应好朋友的事情，特别是答应女孩子的事情，一定要守信用。林黛的先生是龙绳勋，我们称呼他为龙五，是云南王龙云的五儿子。有一年，我在澳洲读书期间回来探亲，在香港陈厚的太太陪我跳舞，遇到了林黛，那时候林黛已经出名，与龙五结了婚。我从陈厚的朋友圈子里听说，林黛与龙五的婚姻幷不幸福，后来自杀了，才29岁，真是可惜啊！那个时候的电影明星，表明上很风光，实际上都很不容易，尤其是女演员，很多年轻漂亮的著名女演员，都走上了自杀这条路，很是凄惨啊！再说和林黛同时期走红的邵氏签约女演员乐蒂，在陈厚与Julia离婚后嫁给了陈厚，后来也是自杀而死。

当年的香港和上海一样，很多名人绕来绕去，都和杜家多多少少的有点儿关联。我这么一说，都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对我来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但对很多人，这些都是掩埋在尘埃里的陈年旧事啦！

《我的父亲杜月笙暨杜府旧事》，杜维善口述，董存发撰稿，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2020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