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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虐儿童的日记本,是成人世界失守的证据

2020-08-27 11: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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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假杂志编辑室 假杂志

©长谷川美祈

日本儿童宪章提出:儿童作为人应受到尊重;儿童应该被视为社会的一员;儿童应该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长大。作为一个理想策略这也许是成立的,但对于现实情境中的儿童来说,危险和暴力的荆棘依然扎根于家庭内外。根据日本警方的官方调查显示,2019年日本共有1991名未成年虐童受害者,家庭暴力案件总数为9161件,两者都达到了历史新高。暴力、性侵和杀害的矛头无时无刻不在瞄准着儿童。

家庭、社会和学校三道防范关口的失守则是诱发问题的关键,所以儿童问题其实是成人问题,由成人建构的社会决定了儿童是否能得到儿童宪章中的“作为人的对待”。

“痛痛痛痛痛痛,想要消失,想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帮帮我。”©长谷川美祈

对于虐童案件的重视经常会被视为“干涉”家庭内部矛盾,被认为是一种侵犯私领域的行为,这种看法给儿童的公共保护带来了相当大的阻力。2016年3月,日本小儿科学会(the Japanese Academy of Pediatrics)宣布,据统计,全国共有350名儿童死于虐待。但根据厚生劳动省(Ministry of Health, Labor and Welfare)统计,每年只有大约90名儿童死于虐待,包括被迫自杀。这代表着有260个儿童死亡案例被忽略不计。

©长谷川美祈

当虐童案件发生时,除当事人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在场,罪行很难从私领域进入公领域的视野,但长谷川美祈找到了一个有效的方式,通过拍摄犯罪现场、凶器和受害者的伤疤讲述受害者的故事。在她采访的受害人中,他们都经历了不同的虐待和暴力,例如:一位从3岁起就开始承受暴力和污言秽语的女孩,由于虐待的后遗症而失去了听力;一位看着亲弟弟被父亲残忍打死之后依旧遭受着暴力的男孩;一位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孩被遗弃后,只剩一张10000日元(人民币653.76元)的钞票,独自过着断水断电的生活,最终只能求助于儿童服务中心。

©长谷川美祈
©长谷川美祈

在这些平静的生活图像中,残暴似乎已经消失,但却过渡成了另一种更为深刻的叙述——一种长期性的、不可磨灭的伤口。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私人空间里,儿童对于伤口的描述只能通过童年时期最容易获得的记录工具:笔和笔记本。在《Internal Notebook》中,受害儿童对于暴力的刻画呈现出一种非常简单直接的方式。神谷芽末是一位在未成年时期经常遭受身体暴力、精神暴力和性虐待的女性,她在笔记本里写道:“别人是对的,我是错的。我的想法总是很奇怪。别人可以变得快乐,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我情绪低落。我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都很棒。他很聪明,他很幸运。我什么都没有。我是一个没用的人!!我的生活永远不会朝好的方向前进!它总是走错方向!现在不重要了。我想死。”

神谷芽末的笔记本©长谷川美祈
神谷芽末©长谷川美祈

除此之外,如果以常规的翻阅方式打开它,整本书如同孩子的线圈笔记本,封面与封底都被贴上了儿童贴纸,观者可以看到作者拍下的受害者及其生活场所的图像,但打开折页后,会发现平静背后的暴力真相——受害者的日记、书信和绘画。我们难以想象,在这些看似平常的生活场景里,儿童的天真是何时失落的,成人的暴力又是何时升起的。

©长谷川美祈
©长谷川美祈

长谷川美祈经历了从儿童身份转移到母亲身份的过程,试图从潜在施暴者和潜在受虐者的角色看待虐童事件的痛苦与创伤,从而开始了对虐童案的研究。暴力的延续性在角色的转化中也很容易得到体现,从受害者到行为人,虐待具有一种互换的性质。一位漫画家山田可南在《Internal Notebook》中分享了她的经历,她曾长期受到母亲与继父的虐待,在成年后,她不仅与丈夫相互使用暴力,在孩子身上也开始使用暴力。

山田可南©长谷川美祈

当我们通过生命历程的视角观察受害者时,山田可南的经历则是受虐儿童在成年后成为施暴者或受虐者的实例。虐童的深层主因其实是家庭成员过去累积的风险隐喻,比如父母的童年虐待经历或配偶虐待经历,而不是偶发性的意外事件。对于受害儿童来说,虐待的影响可能会持续一生,因为他们从小被灌输解决问题和冲突的最有效的方法是使用暴力,成年后可能会使用同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警棍©长谷川美祈
橘本隆生©长谷川美祈

如果我们仔细阅读长谷川美祈在《Internal Notebook》中所提供的一些案例,我们会发现母亲是复杂且具有多重身份的女性角色。一位名为可纯的13岁女孩被她的母亲残忍杀害了,母亲是一位单身妈妈,由于前夫欠下的债务和拒绝定期支付子女赡养费的行为,无法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外出劳工,生活陷入长期贫困。这样的状况在日本社会层出不穷,战后日本鼓励女性回归家庭进行再生产劳动,以便解决育儿问题,但泡沫经济崩溃之后,家庭妇女被要求回归社会再就业。由于家庭再生产不被社会认为是一种劳动,女性缺乏工作经验,只能从事非正式员工的工作,如派遣工、合同工、小时工等。由此出现的非正式员工数量大增成为了日本贫富分化的重要原因,同时也迅速波及育儿及儿童成长,单亲母亲家庭的情况也最为糟糕。在单亲母亲的家庭中,母亲既是社会问题的受害者同时也是虐待儿童的施暴者,在一个层层压迫的体系下,所有的愤怒会从弱势者转移到更弱势者身上。

©长谷川美祈

尽管日本政府多次修订《防止虐待儿童法》,以完善日本防止虐童系统,但儿童福利中心这一重要关卡的再次失守,导致暴力的循环又重新开始。五百部久美子在《Internal Notebook》中讲述了自己在儿童福利机构的经历,其中充斥着身体虐待、精神控制和性暴力,而沉默则是暴力的帮凶,就像房间里的大象,无论是施暴者还是受虐者集体保持沉默。厚生劳动省指出,劳动力短缺是服务业的主要问题,没有足够的劳动者从事照料儿童的行业,同时,儿童福利机构的设施也非常拥挤。这些都是滋生暴力的温床,也是受害者的另一个牢笼。

五百部久美子©长谷川美祈
五百部久美子和菊池清子©长谷川美祈

翻阅整本《Internal Notebook》,在父母与孩子的合照中,父母的脸都消失了,有的被色块填充,有的被裁掉,受害者试图剥离这种扭曲的亲子关系,指认来自亲生父母的罪行,但需要拷问的不仅是他们的父母,更是我们生存其中的结构本身。由成人所建构的社会决定了儿童在社会中得到什么样的待遇,而儿童问题就是成人问题,也是社会失守的结果。

©长谷川美祈
©长谷川美祈

虐童并不止发生于日本,它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法制亟待健全的社会里,在这样的社会中,孩子既可以是暴力的受害者,也可以是暴力逻辑的执行者。在严格的权力压制下,孩子作为人的主体性和自由意识无法得到充分的尊重,他们很容易沦为家庭、学校和社会三道关口失守的牺牲品。我们希望,日记本不再成为他们遭受暴力后唯一的抒发渠道,更希望所有儿童免受暴力,免受孤独,免受痛苦。

©长谷川美祈

本书获得第七届大理国际摄影展出版奖(大理,2017)

入围卡塞尔Dummy Award(卡塞尔,2017)

PhotoBoox Award, Photolux Festiva(卢卡,2017)

Unseen Photo Fair Dummy Award(Amsterdam, 2017)

参考资料:

[1] 张玉来.日本虐童案迅速增多所折射的社会问题[J].世界知识,2016(20):30-31.

[2] Ishii-Kuntz M. (2016) Child Abuse: History and Current State in Japanese Context. In: Kumagai F., Ishii-Kuntz M. (eds) Family Violence in Japan. Springer, Singapore. https://doi.org/10.1007/978-981-10-0057-7_2

[3] Nippon网站的日本信息库对虐童受害人数的报道:https://www.nippon.com

[4] 日本亚文化研究中心对日本虐童现象的报道:http://www.japansubculture.com

原标题:《受虐儿童的日记本,是成人世界失守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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