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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散白石洲(二):深漂老租户,在最大城中村建起自己的江湖

2020-09-07 17: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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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深圳大学传播学院2020届毕业生优秀毕业设计,镜相栏目独家刊载,如需转载,请至“湃客工坊”微信后台联系。

图文 | 张雪峰 林家豪 齐惠奴 陈昕阳 张锦昊 杨泽鹏 钱诚

指导老师 | 李明伟

编辑 | 王迪

序言

作为深漂第一站,白石洲承载着的,是数代新老深圳人关于原点的集体记忆。如果说深圳是一座能以梦想为标签的城市,那荫护过无数梦想萌芽的白石洲,便是这座城市气质组成中不可或缺的一块基石。

然而温存的记忆怎可抵住推动城市前进的脚步?

2020年3月30日下午,开发商在2019年全年业绩发布会上表示:关于白石洲旧改项目,将争取于下半年启动项目一期,若按24个月工期来预计,2022年将有望开始一期的预售。

清租令下,别离开始。喧闹多年的白石洲旧改前期工作已步入尾声,按计划,这里未来会成为轰隆隆的一片工地。

笔者2019年12月进入白石洲时,据多位商户估算,白石洲的居民已锐减八成。

第二章 大城乡土:礼俗存续

烫:别了,天河路

入了白石洲,岔进天河路,绕过熙攘人群和占道的三轮车,稍走几步路就可看到一家重庆麻辣烫店铺,红色的招牌,上写店名——丰丰麻辣烫。“我儿子叫丰丰。”老板笑着用重庆话说。他的特征很明显,光头,个不高,说话时用一双长筷搅动着下锅的菜。谈及拆迁,他语气中透着惋惜,房东和开发商签了合同,不让租了。他们做到元旦就回老家,还剩一个月,机票已经买了。

意外

“丰丰麻辣烫”的老板姓胡,妻子姓陈,儿子叫胡丰,店内有一帮工姓夏,常年一同吃喝,一家人一般。店铺安静地蹲在天河路的一边,在主路和岔巷交叉口不远处,和其他街边铺子挤在了一起。

“丰丰”左手边的楼梯口下,是一个葱油饼摊,约莫五平米的空间。里头放一个电饼烙,外头支一个摊,卖油条、葱油饼和豆浆,安徽来的一家五口蜷在这里,每天头顶的楼梯上踏过各样的人。每日凌晨两三点老爷子和儿媳先到店中开档,“现在人少,人多的时候一点钟就要起来,炸个千把根是很正常的。”

斜对面的店铺叫“刘一哥怪噜饭”,老板叫刘一哥,大家就管她老婆叫刘一嫂。就像他们称胡叔就叫“丰丰”,称对门小笼包的两口子就叫做“包子王”,还有直接叫“鸭脖”、“牛杂”、“葱油饼”的。这样的店铺命名法简单直接,接地气。

刘一嫂家的炒饭和炒粉料足、花样多。门口支一个锅灶,灶上架铁板,铁板烧热后淋油炒饭,“滋啦啦”的声响激得人口舌生津。天天在铁板上忙活,刘一嫂也练得个火辣直爽的性格。用店里帮工夏阿姨的话说就是:“那娘们可厉害了。”

胡丰也说:“那个大姐可凶了,还会打人。”

那晚,有个女人选了食材后又说不要了,转身就走,刚要给她炒饭的刘一嫂火了,把走出去十几米远的女人拉扯着就拽了回来,要她付了钱才能走。那女人也不是善茬,端起了桌上的一盘切得细碎的羊肉臊子就扔了。

之后发生的一幕,街坊邻居们久久不会忘记,“她上去就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光,都被她打懵了。”胡丰这么说着。被扇了脸的女人在一旁哭哭啼啼,最后警车“呜啦啦——”地姗姗来迟。

自那以后,刘一嫂在天河路也是响当当的存在了。

刘一哥也是常能见到的,站在铁板后双手拿着铲子翻炒着食材,面相很温和。邻里间常说他脾气好,刘一嫂便打趣道:“越是平常没什么话的人,生起气来就更厉害。”

“包子王”夫妻俩在白石洲也有了十余年,深圳的夏季漫长湿热,“包子王”的女主人抱出凉席清洗,在白石洲的老井旁重重摔了一跤,很久才慢慢恢复,精气神儿却差了很多,店中人少时,她常径自盯着街面发呆。陈婶说之前的她并不是这样,还会拿出收音机听戏,边听边唱。

这样的意外,往往会让他们难以招架。

一日,牛杂店中传出的尖叫止住了满满一街的吵闹,原来是店主女老板蹲下时,不小心碰倒台灶,一锅滚烫的汤就顺着她的脖子淋了下来。一旁的人慌张地用冷水浇淋着疼痛中的她,烫坏的皮肉就随着水流脱落了。那些不能见光的创口,只能等待着时间的缝合,医治了小半年才渐渐恢复。

邻里们谁也没想到,在2019年一纸猝不及防的清租通知竟成为近年来所遇最大的意外,只是这次他们需要共同面对,没有皮肉之伤,只有隐隐作痛。

胡叔一家做到年底就回老家,等到来年再做打算;对面的“包子王”夫妇的门面租约还有半年到期,之后便打算回绍兴养老;旁边的油条摊一家计划着年后再细找摊铺,考虑到在华侨城小学读书的孙儿上学方便,他们不打算离周边太远;刘一嫂家的炒饭店和牛杂铺准备一直拖到房东赶人再离开。

斜对面的鸭脖店刚盘下来小半年,每天下午卤鸭脖时,香味要飘满街头巷尾,鸭脖的滋味很好,只是现在生意刚做起来就要搬了。别人说起搬迁的事,老板便说:“这能咋办,老子随便找个地再干一年就回本了。”话虽这么说,听来总有些不是滋味。

“哪有可能不郁闷呢?就是嘴上要强。”陈婶这么说。

图为丰丰麻辣烫对面

风水

虽然白石洲将要拆迁,但这条街的生意依旧算得上红火,整条街上只有丰丰麻辣烫隔壁的这间铺子是空着的。胡叔说:“就做不起生意来,来一家亏一家。”上一家是个牛肉粉,转让加装修前后花了二三十万,开了几个月就关门大吉。

来到隔壁铺子正前,只见一条岔巷直对着店铺门口,放眼望去可看到另一端出口处的大榕树。

“你看这条巷子像不像一支箭,直直地射向这个店里,这家店的风水怎么能好得起来?”胡叔早年就离家,在外奔波,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对店面风水深信不疑。

对于找店面,他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不能着急,得看好了再下手,要看准了周围有没有人流量,还要关注周边做同类餐饮的生意好不好。“不想在关外,赚不到钱。”远离深圳中心区的其他片区并不在胡叔的考虑范围内,因为那些地方普遍消费水平不高,做麻辣烫并不好赚钱。

说起白石洲的店面,胡叔满是可惜。1995年上半年在广州找商铺并不顺意,95年下半年就来了深圳,看中了当时尤为热闹的白石洲。“当时就觉得这里可以,可惜来晚了。”2015年胡叔才来到白石洲,初来时,这条街上另有三家做麻辣烫的店铺,胡叔和陈婶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盘下了现在这家店面,“我们家麻辣烫,凡是吃过的都说好吃。”后来,另外几家店铺果然陆续关门歇业。于是麻辣烫,天河路只此一家。而2020年一月后,仅存的“丰丰”也将离开,之后的天河便再无沸腾的煮锅和撩人的花椒味。

白石洲城改,房东已经签约交房,胡叔只得年后再做计划,“还是准备在深圳找,好赚钱。”

胡叔和陈婶1986年离家外出打拼,当初老家工资一天8毛钱,外面的工厂能给到两三块钱一天,“一个月下来九十块钱,当时国家干部才几十块钱工资。”聊着当年的事,胡叔有些兴奋。现在没有了年轻时的拼劲了,多年的在外拼搏也已经让他们疲惫,“不想出来了,我侄子小时候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

其实他早已计划好了,如果白石洲不拆,他和陈婶再做6年,到60岁就回老家休息。只是现在,计划有变。

胡叔陪清洁大叔聊天

线:温情他乡客

菜市

先前,入了夜的白石洲热闹,像一个年轻人,到了兴奋的时间点,血液里都汹涌着激情。而今,人越来越少,晚上冷静了许多,白石洲步入迟暮。

除了主街上还勉强算得上吵闹,其他的小巷中半天才有人影,稀稀拉拉,其余时间则是耗子们狂欢的现场,稍暗的岔街还有几家门面尚亮着灯,当中就有胡叔常去进货的蔬菜批发门店,生意也差了许多。

晚上九点之后,门店拉货的卡车停在铺前,有时会晚个片刻,相比白石洲的人来人往,这些都算不得新闻。等车卸完车厢中的新鲜蔬菜,晚饭后的胡叔便迈去进货,步子有些急,担心晚了最新鲜的菜品被别人挑了去。

“这白石洲,越来越冷清咯!”说话的是店中的一位老伯,正挑拣着框中的香菇,是川渝的老乡,和胡叔熟稔,“今晚的菇不好,你那边够了么?不够从我这边拿一点。”胡叔每晚会跑两家菜市,“他们只在一家进货,我和他们不一样,谁家的菜好我就在谁家拿。”去第一家菜市要顺着店前的小巷走到头,门店的老板是四川人,年轻时跟着师傅学过医,早些年在白石洲做过餐饮,一口川普说得顺溜。

胡叔每晚挑选的第一种菜是豆芽,得是绿豆芽,口感好,整框地从卡车上卸下,需要自己一点点揪出,将豆冠抖落,整齐堆放到塑料袋中,方便第二天捆扎。豆芽抓选几斤,塑料袋系紧,外面再套上一层黑色的袋子,“豆芽不能见光,不然会变绿。”叔边套边解释着。

“今晚豆芽怎么样?”

匆匆赶来的刘一嫂风风火火,一张嘴巴分外能说,每次她一到,菜市铺中气氛就热闹了起来。

“刘一嫂,你每天怎么那么开心哦!”店中人问,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

“为啥要不开心?你不开心别人就会给你几千块钱啦?不给你钱为啥要不开心?我就要开心,和你们几个老东西可不一样。”她站起身来,一手托着包菜,另一手薅着外层的烂叶,嘴上也没闲着。

“大学生,你下次给我帮几天忙呗?我请你吃好吃的红烧肉。”她和我搭着话,几天的相处,我和周遭的邻里也熟了起来。

抖了豆芽,选了西兰花和番茄,取一包海鲜菇,抓一把韭菜和白葱,挨个上称幺了,贴纸写上“丰丰”,粘在豆芽显眼位置,放到铺里的大冰柜中,第二天来取。

然后折身店后巷子中另一家菜铺,老板也是四川人。到了白石洲这地界,熟人就像头顶的天线,一根根,牵连着越缠越紧密。

莲藕、平菇、娃娃菜、西洋菜、皇帝菜、菠菜要的量都大,最后再挑满满一大袋的豌豆尖,从四川运来,揭开泡沫箱,上面铺着碎冰,扒拉开,嫩绿嫩绿的。若是某天的青菜有些老叶,胡叔便高声念叨着:“老大,今天的豌豆尖不好看哦。”

“啷个说不好看?”老板应声而起,大踏步走过来用手机打着光,朝泡沫箱中仔细瞅着,还必定会捏出几根,用指尖掐着。

铺子里很热闹,来进货的各餐饮店的“主顾”聊着,嘻嘻哈哈开着玩笑,侧着身让上货架的店伙计通过,给菜上架的大姐正聊着过年回家的机票,“得赶快买了,一天一个价。”

门外验着货的店员叫燕子,齐肩短发,工装裤,动作麻利。打称的是另一位大姐,典型的川妹子,嘴巴厉害得紧,每次都要和胡叔大摆龙门阵,“幺妹儿,打个称咯。”叔着急回,喊着。

“着急自己打呀,喊什么喊,忙死了。”她倒是答得不紧不慢。

“每天晚上来进货聊几句,开心一下。”胡叔还记得刚来白石洲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很不方便。菜缺斤少两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才慢慢熟悉起来。巷子很暗,只有我们两人,手上拎满当日的新鲜,边走边聊,脚边会窜过不识趣的肥老鼠。

邻里

白石洲这块不大不小的空间里,乍一眼,杂七杂八,啥人都有,但是在那些从早到晚都在这里的眼睛来看,它又别是一番模样。

待得久了,也见得多了,那大街上的来来去去的脚步,总可以听出熟悉的节奏。今天街上来了几个新面孔,明天巷子里停了辆外来车,那些忙碌的人,虽说低着头,也总是会有各种机会留意到。讨论起来,递上根烟,借一个火,再眯着眼在烟雾中聊上几句,又打发了一串时间。

玩笑和生人是不可乱开的,总有些顾忌和拘谨。换作熟人就不一样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就热闹起来了,每天的谈资总会有些不同,就连相互间的插科打诨也变着法子玩创新。

街道上清洁的大叔是安徽来的,话不多,闲时坐在隔壁门店的台阶上,倚着墙壁,抽着几块钱一包的香烟,看来来往往的脚步匆匆,他吐出的烟不紧不慢,末了,再起身收拾街面,工作服肩前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保洁人员是按时间点轮班的,按人头负责不同片区,有专门人员巡查。大叔通常一人连着做两个工,把妻子的班也一并给上了,干两份活就拿两份工资,妻子也可以抽身忙其他事情,饭点的时候会拎着饭过来,有时早,有时晚。胡叔会把隔壁卷闸门拉开,招呼他们进去坐着吃,大叔打开盒饭吃着,妻子就坐在旁边看着,也等着。

有时候妻子送饭来得晚些,大叔便找个干净台阶坐着,边抽烟边等,店里不忙时胡叔看见了总要问一句:“还没吃吧?我煮点麻辣烫你吃。”自然都是被客气地拒绝了。叔便交叉着双臂,抱在胸前,陪着聊会天,话稀了,就陪着站会儿。

店里帮工夏阿姨说,这些清洁工的收入是不错的,大叔一个班是3700的工资,两个班每个月就是七八千的收入,再加上垃圾桶中的“宝贝”是不少的,且不谈空瓶、纸盒和泡沫,偶尔还能捡到崭新的鞋子和衣服,是有专人回收的,分类处理一下又是一笔收入。

近来洲中住户多搬迁,丢弃的物品诸多,大叔捡到“好东西”会拿来和胡叔分享:“这个,很新的,你拿来拖地挺好的。”大叔拎着个半自动的拖把,看样子都没用过几次,于是,两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研究得不亦乐乎,地板来来回回拖了几次,直到店里来了客人才停下。

晚上六时许,日头已沉下去许久,周遭的色泽由茶色转为咖啡色继而越变越暗。各个店铺的招牌都亮了起来,倘若对面牛杂忘了点招牌灯,陈婶会走过去,提一声:“牛杂,开灯咯!给我们也照亮一下。”

每到这时,安徽的环卫大叔就散班了。顶班的是另一位年纪大些的阿叔,头发霜白,眼睛有些斜视,说话也不太清晰,但是脑子却很是灵活,夏阿姨常在忙隙和他逗乐。他会喊胡丰靓仔,手机出毛病时也常找胡丰帮忙看看,有时是没电关机了,放在店里充会电就好,胡丰照看着,他是放心的。

离开前夕,胡叔和陈婶忙着处理店铺中的杂物,能够变卖的就卖了。去到对面打声招呼,顺便将店里能用的物件送了去。收下一对桌椅的“包子王”过意不去,给了几十块钱。都是外来的客,不是无根的树,更也不是无腿的鸟,不盼着扎根,只是找着地儿落脚,

寻口饭吃罢了,遇见也算是缘分,相互之间早早就深谙“远亲不如近邻”之道。

图为胡叔陈婶和同乡聊天

师徒

“丰丰”麻辣烫的口味是有口碑的,很多店里来的客人都是老顾客,若是有人初次尝试,下次店里便又多了位“回头客”。

于是就有人找到胡叔拜师学艺,胡叔收徒是有些要求的,流程上的“磕头费”是不必说的,一万五一位,包你学成之后做出的汤底、炒出的香料都和店里一模一样。“好吃懒做的人我不收,一定要勤奋,自己肯做,做这个很辛苦,一定要吃得下苦才行。”

这么些年,叔自己也记不清带了多少个徒弟,今年都收了好几个了,他估计着怎么也得有好几十个徒弟了。看着那些徒弟自己开店赚钱,胡叔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十二月初,国庆时教的徒弟已经在西安开店,开张前夕和叔视频,“你要把菜都串好,不然明天来不及,还有调料也要打好。”视频里,叔里里外外交代了一遍。

第二天叔又点开视频:“今天人怎么样?忙不忙?调味料一定要放好,才能有回头客。”当天晚上叔告诉我,徒弟第一天有些慌,客人都说味道好淡,才想起汤锅里面没有放盐。“就怕他们做不好,第一个月会比较难做。”

在夏阿姨之前,店里的帮工是一位94年的女孩,做了两年多,叔和婶十分喜欢,最后教她学艺都没收钱。

“那个女孩子我好喜欢,什么事都做,前前后后都顾得到,我和你叔要轻松很多,做事又快又干净。”说起那个徒弟,陈婶藏不住心里的喜欢,一直夸。

当时那个女孩在店里做帮工,丈夫也来了深圳,叔帮忙在周围给他介绍了工作,每天小两口就在店里和叔婶一同吃喝,一家人一样。

白石洲的郭老小和郭大哥两兄弟是叔下半年刚收的徒,郭老小是胡丰信得过的朋友,胡丰管他叫“老小哥”。他十四岁就出来闯社会,潮汕人精明的商业头脑在社会的打磨下显露无疑,十几年的打拼使得他在深圳有房住,有车开,有租收,还有店铺和仓库。

如今的老小哥又看中了麻辣烫的生意,拉着他大哥一起学艺,准备日后开门店做连锁。在店里学艺的日子,饭后胡丰抽烟可以“借火”,胡家人的饭桌上也热闹许多。

▌道:白石洲的“规矩”

争执

有人就有交集,天南地北,纷至沓来,从方圆各处汇至这方寸之地,人多、事多、门道多,蔚为江湖。现实社会不比武侠小说,也不是黑帮电影,白石洲的小江湖中,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雨腥风,也许曾经有过,有些事情,假假真真,在年纪大的人口中,讲着讲着,就成了当年。

一日,阴了整天,晚些时候,没有夕阳的拖延,天速速就暗了下来。胡丰刚到店里没多久,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推着自行车,像是做销售的。将自行车斜停在路边,进了店。

他挨个菜问了一遍价钱,选菜很慢,身后堆了一群等着夹菜的客人,选青菜时,不停翻拣,夏阿姨看不过去:“帅哥,你不能这样塞,菜会断,别人还要不要选啦?”

“我不这样挑还要怎么挑?你叫什么叫?”对方回话很快,夏阿姨吃了个闷亏,在一旁气得直咬牙。

男人挑完把菜筐放在了一边,胡丰将别人都算完才看到一边的那筐,便问是谁的,“是我的,怎么还没给我算?”男人情绪有些激动。

“你放到一边我怎么给你算?打包还是在这吃?”胡丰也有些不爽。“你赶紧给我算。”男人又说。

“你打包还是在这吃?”胡丰压着火气又问了一句,打包是要另算打包费的。

“我说一句你们顶我三句。”又纠缠了几句,男人转身便离开。

“你干什么去?站住!”一旁的胡叔火了,追上去问他。

“我不吃了还不行?”男人已经推了自行车要走,被胡叔和夏阿姨拦着。

“那请你把菜放回去,这是规矩。”胡叔持续劝阻。

周围已经聚了很多人,开始议论,还陆续有人围上来。

“要么你把钱付了,随你吃不吃,要么你把这一筐菜怎么拿出来怎么放回去,这是规矩。”胡叔一手拿着筐,一手拦着自行车,给出了选择。

男人还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双方依旧红着脸,僵着。

一位和胡叔年龄差不多的阿叔从人群中上前了几步,凑到男人身边,手挡着嘴巴,压低了声音劝着:“小伙子,你赶紧把人家菜放回去,你不吃没关系,人家做生意的,你不能坏了人家规矩呀。”周围有人附和着。

最后男人把自行车放在一旁,接过盆,把各种菜又塞回了冰柜,然后推着车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这样的争执在白石洲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几十步开外的肉店,卖鸡鸭鱼肉各种荤腥,还顺带卖些土鸡蛋,老板是个竹竿似的年轻人,据说经常和人发生争执。午饭后醉酒的中年人,腆着肚子来到摊前,摸摸这个,瞅瞅那个,看到成框的鸡蛋,便伸手晃了起来,不一会就惹了老板吵了起来。

“你看你那怂样,真丑。”

“你看你胖的,和猪八戒一样。”

……

一言一语,像过招,越吵越凶,围观的倒是不少,也不见有人劝架。店里一个正吃着麻辣烫的大哥说:“我原先准备上去拉一下,一看是他们,算了,脑子都不好。”

这两个吵了小半天,也没见动手,人聚聚散散,笑着摇摇头就走开了,只得交给警察解决。

这条街,不大的地儿,多的就是来来往往的人和吵吵闹闹的事,只是有些事,守得久了就成了规矩。

乞讨

一个慢悠悠的午后,街道上人少,地也干净,这时出现的生面孔最引人注目,灰袍、布鞋、挎布袋——是一位僧人,挨个店面拜访。

“阿弥陀佛,施主行善积德,菩萨保佑,生意兴隆。”这倒是我第一次在电视外见到和尚化缘。

“我现在忙,没时间。”胡叔应答,此时店里刚坐下几位客人。

和尚走后,叔告诉我:“他们都是假和尚,真和尚我见过,很有钱。”胡叔老家在重庆,山多庙多,信徒更多,但凡寺庙香火都旺,胡叔根本不会相信庙中僧侣会到出山化缘的地步。因此,胡叔也将他归为“要钱的”。

白石洲乞讨者常有,隔三差五,有些时候可能天天都有,有趣的是,我在的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同一位乞者。“各式各样,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胡叔这么说。

有抱着吉他的男人,进门就拨着琴弦嘴里唱着:“祝你发财,天天大发财。”声音很尖细,脖子上挂着二维码,样子很滑稽。胡叔给了一块钱,他却有些不满,看样子是嫌少,悻悻地走开了。

“这些人脸皮厚,这么一个大男人,随便干什么事,至于出来要钱吗?”胡叔的这些话当然是不会当着外人面说的。

有拉着音箱的女人,腰上绑着横幅“为母治病”,拿着话筒唱一些惨兮兮的歌;也有穿着迷彩,牵着猴的中年人,“给老板鞠个躬,恭喜发财。”猴子便乖乖把两手放在下巴处,头一低,样子还真的是鞠躬。拿到赏钱后,便心满意足地牵着猴站到别家门口去了。还有带着脑瘫儿子要钱的,也分不清真假,女人在前面走着,脑瘫儿子在后面跟着,

整个身体一抽一抽的。隔壁大叔给他饼,女人开口:“不会吃不会吃。”意思是要钱。隔壁大叔不愿意了,正准备转身不理,那脑瘫儿子倒是不傻了,往案面上做好的饼子上吐口水,拦都拦不住。

还有不长记性跑重了的,被胡叔狠狠训着:“你是不是爱要我钱?上午来了,下午还来?”

“对不起,对不起。”踉踉跄跄窜向别的店去了。

每次见到乞讨者,胡叔心里都有些排斥,“钱又不是天上掉,地上长的,我们累死累活才赚那么点,他们要钱倒是容易,好像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然而,总有些特殊情况,会被区别对待。

当年在浙江开店时,常在街上乞讨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冬季天寒,胡叔见他实在可怜,便招呼:“老人家,你进来坐,我煮碗麻辣烫给你吃。”

老人吃完道谢:“老板,你人真好,我之后再也不来你家要钱了。”从那之后,胡叔再也没见过他。

▌守:尘世婚姻中的女人

责备

她应当算得上是胡叔在白石洲教的最后一位徒弟了,来得比我还晚些,姓向。

一晚,胡叔和我吃了晚餐,正常时间来到菜市,运菜的货车路上耽搁了,便抱着双手踱到广场大榕树下看人打牌。正看得专注,走过来一个中年妇人找胡叔搭话,是一旁麻将馆的老板,讲四川话。

两人说话语速很快,麻溜的,一股麻辣火锅味,仔细点可听出“多费心”、“发财”、“吃水不忘挖井人”一些言语,拼拼凑凑也明白了个大概。原来老板想把自己姐姐介绍过来做胡叔的学徒,和胡叔商量“拜师费”。

“原先至少是一万一个人,我想马上就要走了,而且是老乡,她说三个八(8880)我也带了。”胡叔并不避讳,在那女人走后和我说道着。

第二天再来店时,在后堂看见了向阿姨,陈婶正在和她说着如何绑豆芽和黄花菜,点个头后她又忙起来。有些瘦削,扎着马尾,看样子得有四十来岁了,后来聊时告诉我,她有一个儿子,在河南读大学。

某天中午,趁着店中没有客人,阿姨找我,问我在网上买的衣服怎么退货。她给儿子买的外套尺码小了,想换一下。和我的母亲一样,那一辈人没读过什么书,面对智能手机有些头疼。她和夏阿姨有时会一起刷抖音,然后端着手机来问我怎么才能拍出别人那样的效果。

向阿姨腼腆,做事总是慢个半拍,却干净细致,和夏阿姨风风火火的风格简直天壤之别,说话办事都有些拘谨,饭桌上也鲜见夹菜,都是夏阿姨看不过去硬夹到她碗里,还推辞着,饭也只吃一小碗,任凭胡叔和陈婶怎么劝,都拒绝添饭。

有时会听到她打电话,电话的那头是她丈夫,脾气很暴躁,总是破口大骂着,骂什么也听不懂,听陈婶说很难听。向阿姨也不说话,只管让他那头骂着,手机放到一边,自顾自干着活。

后来陈婶和我说,向阿姨的老公对她很不好,动不动就打骂她,她说:“我也凶过他一次,没有用,骂得更凶。”

陈婶给她支招:“他再打你,你就打电话给你哥哥和家人,过去什么都不要说,抓着他就打,拎到街上打,看他还打不打老婆。”

后来的一个早上,我刚到店里,向阿姨匆匆解了围裙,几乎是快跑着离开了店,陈婶说他老公腿受伤了,不知道是车撞的还是自己摔的,好像骨折了。

“平常骂她凶得要死,出事了知道打电话给自己老婆了,这种人活该。”陈婶评论着,但是她也明白,就像向阿姨的丈夫一样明白:她一定不会不管。

烟灰

在店中,每天的开心有大半是夏阿姨给的。

那天和穿着西装的夹完菜又跑了的男人争执完,我和她说:“那人要是敢动手,我和丰哥上去一下就给他锤懵。”

“不用,就他那样,我打得过。”夏阿姨的回答,干净、果断。

初次见面时,夏阿姨在后堂的角落坐着择菜,头也没抬,看不清脸,后来在前厅遇见才看得清楚,约莫四十来岁,扎着马尾,头发乌黑浓密,穿着黑卫衣,外面套羽绒马甲。打了招呼后,说她姓夏,看面相觉得有些严肃。半天的接触后才明白,她实际就是一颗“开心果”。

我没想到,一位中年人的心态会如此年轻,她管胡丰叫“丰儿”,胡丰直接称呼她“夏”。我还是会在后面加上阿姨,她也不在意,只是每天“小弟、小弟”地叫我。

相比于腼腆温吞的向阿姨,夏的性格干脆且豪放,做事风风火火,迅速利落,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常把“卧槽”挂在嘴边,吃饭时会一大筷一大筷地给我夹菜,然后说:“卧槽,你快吃,多吃点。”胡丰也学了去,之后每次吃饭总要仿照夏阿姨的口气说上几句,催着我多吃些。

夏阿姨是胡丰难得的朋友,“之前她没来的时候,半夜你陈婶在后面忙,我就一人在前面守着一口锅,夏来了之后,我就可以和她聊聊天,没那么孤独了。”

胡丰有时抽着烟会坏笑着和我说:“小峰,你知道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被陈婶听到定会说:“老夏,你把胡丰带坏了。”

夏阿姨会回嘴:“男人哪有不坏的?是男人都坏。”

夏的个性犀利,脾气也火爆。有客人把冰柜中的菜弄乱,或者把酱料弄撒,她总要恨得牙根痒痒,实在气不过还要上前说道几句。胡叔说她这样的性格自己开店是肯定行不通的。

夏阿姨的丈夫同她一起生活在白石洲,姓石,我们常称呼他“石大哥”,在益田假日广场地铁口的一家汤粉店工作,有时来店里坐坐。每次叔婶留他吃饭,都推辞说:“吃过了。”个头不高,因为右腿有些残疾,走路跛脚。很强壮,见他的那几日,深圳降温,店里都是毛衣外套,街上还有人裹着大衣,他却整天短袖,手还暖和。

午后是短暂而难得的清闲时光,夏阿姨和向阿姨聚在一起琢磨抖音时经常感慨:“我的眼睛小,拍照不好看。”转头又会和我分享相册中的自拍。

晚饭过后,夏和胡丰会一起抽根烟。两人或坐或蹲,在昏黄的路灯下嘬着烟尾,烟尘咽下去,再吐出,藏在最深处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被烟灰包裹着,风一吹,散了,我有时避着,但总有些会飘了过来,杂七杂八也嗅着些二手的。

夏阿姨与石大哥

生日

某天早上在店里迟迟未见到夏阿姨,临近中午,陈婶说今天是夏阿姨生日,她在微信上给婶发和石大哥的自拍,两人在海边,石大哥亲密地搂着她的脖子。

这是夏阿姨的风格,随性洒脱,就连请假也是临时。

两年前她和石大哥在盐城老家经营一家餐馆,三餐都有,主营早餐。饭馆开了三个月就关门大吉。用胡叔的话来说,没见过这么赚钱的:夫妻二人做餐饮,不起早也不贪黑,每天早餐上客时,夏阿姨都不在店中,留石大哥一人照顾整个早餐时间,自己睡到自然醒。店里放着一张麻将桌,下雨天就拉下店面卷闸门,拉出麻将桌,对坐玩起了牌。

仔细想来,夏过生日这件事前几日就可以看出“苗头”的。前几日的午后,她离了店,说石大哥给她买衣服。回来时,穿着玫红色崭新的加长卫衣和陈婶聊着:“今天他给我买了好几件衣服,有毛衣还有裤子。”

“我要是你老公,才不给你穿这么好看,专门给你买老太太穿的衣服。”陈婶开着玩笑,转身到后堂取菜了。

胡叔说:“你家大哥人真好,像我就想不起给她(陈婶)买衣服,我的衣服倒全是她买的。”

的确如胡叔所言,石大哥对夏阿姨是宠溺的,夏阿姨衣服多半是石大哥买,有时她也记不清自己穿多大码的衣服。石大哥每天清早会在厨房准备几个菜一个汤,这时夏阿姨多半还在睡着,临上班前会叮嘱夏阿姨吃了再走。于是,夏阿姨的午餐多半是吃不太下的。“他给我做了炒腊肉还有红烧鸡胗,还做了一个西红柿汤,哪还吃得下?”有时半夜,夏阿姨玩手机时说了一句:“我有点饿了。”石大哥就转身进了厨房,七上八下又准备了一餐。

生日的第二天,夏阿姨和我们说:“昨天女儿在微信上给我写了好长一封信,还有一个大红包,我都感动哭了。”便拿出手机和胡叔分享。

“你女儿好懂事哦。”胡叔夸着。

夏阿姨家中有三个小孩,两个女儿,老幺是儿子。写信的是大女儿,在读中专,学的是护理,女孩长得好看,夏阿姨的微信头像就是女儿照片。

闲暇时,夏阿姨拿出手机和旁人分享着相册里山清水秀的家乡风景和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看着看着,她自己的脸上也堆满了幸福。

旁人所能见到的是夫妻和睦、家庭幸福这样的场景,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抽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故事。

疼痛

夏阿姨和石大哥过去的故事要从一阵疼痛感开始讲起。某日夏阿姨一整天都不在店中,陈婶说陪着石大哥去医院了。石大哥早起上班时突然感觉到膝盖疼痛——是那条先天有疾的腿,走几步便愈发疼痛难忍,夏阿姨陪着去了医院,查出膝盖上长了两颗瘤子,有一颗还嵌在膝盖后、大小腿骨的间隙。

这是需要做手术的,手术费好几万,要从腰部注射全身麻醉,石大哥一听就急了:“从腰部打?你别给我打残了。”

“你原本不就是残疾吗?”医生反问。

石大哥和夏阿姨商量后,还是决定回老家做手术,可能会便宜些,家里还有个照应。

石大哥的母亲和奶奶都是身体有疾,卧床在江苏老家。按照陈婶的说法,如果石大哥最后站不起来的话,家里就躺了三位病人,夏阿姨的压力可想而知。

“你就说傻不傻嘛,拍拖都四年了,居然还没领证。”陈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夏与石大哥之前都有过婚姻,都有子女。家中的两个女儿是夏阿姨与前夫所生,而另一个男孩则是石大哥与前妻所生。

2015年尚未离婚的夏阿姨在上海与石大哥相识,石大哥对夏阿姨展开追求,而当时的夏阿姨正在一家“红蜻蜓”皮鞋店做店员,又于店中认识一位富商,年纪要比夏大一些,陈婶管他叫“上海老头”。陈婶描述,那时上海老头和夏说,只要她离婚和自己领证,就给夏的妈妈和大姐各买一套房子,另外再给夏500万让她攒着抚养两个女儿。

当年夏阿姨带着上海老头回老家,石大哥得知后买了同一班次的高铁,坐在两人座位后面,看了一路,哭了一路,夏阿姨心软了。回到老家,婚离了,两个孩子判给了前夫,夏阿姨每个月要给3000块抚养费,之前可以正常提供,而如今难以为继。

“我骂她眼瞎。”走过艰难日子的陈婶,评判很主观。在她看来,尽管石大哥对夏阿姨很好,但是也属于不太会赚钱的那种人,夏阿姨跟着他一定是要过苦日子的。夏阿姨和石大哥两人的工资在深圳仅够维生,石大哥去医院的检查费还问胡叔借了1000块。只是陈婶没注意到的是,夏阿姨的微信昵称叫“无悔的爱”。

石大哥与前妻是有两个儿子的,除了在老家留守的小儿子,还有个大儿子二十多岁,在当兵,据说已经提干了。只是石大哥一直都不和他联系,个中纠葛也没人知道。

石大哥前妻叫“胖子”,她到店里和胡叔陈婶一起吃过饭,酒量很好。陈婶说她性格大大咧咧,赚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其实根本存不到钱。按理说离婚后,两人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隔阂,但在“胖子”这里却并不是。石大哥和夏来深圳前打电话告诉了“胖子”,她提前在白石洲帮二人将房子租好,还装了新空调,只等两人过来。三人的关系,似乎理不清,还有过“同居”时光。晚上夏和石大哥睡床上,“胖子”自己买了个行军床睡一旁,半夜翻身,床吱吱呀呀响着,吵醒了石大哥还会被骂一顿。“胖子”心地善良,还会帮夏阿姨洗衣服。陈婶说她在医院工作,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编外的护工,照顾病人,也照顾那些将死之人直到他们离开人世,给离世的病人穿衣服,家属会给2000块钱。“胖子”就靠这样的工作在深圳生活,过得安心自在。

石大哥腿出毛病后,夏阿姨打电话叫“胖子”过来帮忙安排回乡的事宜,“胖子”找了熟人,联系了回江苏的大巴。

临走前一天,胡叔给夏阿姨结了当月工资,微信转了,跟着一段语音:“夏,大哥生病我也没买什么东西去看他,再转300块钱,你给大哥买点吃的补一补,你收一下嘛。”

胡丰抽着烟,和夏阿姨说:“你要走就悄悄走,别告诉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每次身边有人要走,心里面就有点落寞,不是滋味。”

夏阿姨12月17日动身,18日下午来了一条消息:“小弟我们到家了,谢谢你关心。”后来听胡叔说,大哥的手术很成功,至于那房子,不知是否真的转手了。

(9月7日将继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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