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动荡加剧美俄欧博弈，“一带一路”建设或遇新挑战

9月7日，白俄罗斯媒体Tut.By报道称，反对派领导人科列尼斯科娃在首都明斯克被不明身份者带走。白俄罗斯局势发展再起波澜。卢卡申科下的白俄罗斯已经处于大动荡的边缘，成为了俄罗斯与美西国家地缘竞争场，这也将为白俄罗斯“一带一路”建设带来挑战。

 一、卢卡申科继续执政的不确定性增强

（一）巨大的国内政治压力迫使卢卡申科不得不谋求境外势力支持

1. 大选前，卢卡申科政府“临阵磨枪”挽回声誉。为了获得民众支持并赢得大选，卢卡申科从7月起启动了一系列“临时抱佛脚”的行动。首先，制造干预大选的“俄罗斯阴谋”。卢卡申科为了在选举前获得民众支持甘愿在一定程度上破坏白俄罗斯与俄罗斯的关系。其次，对反对派领袖的逮捕与驱逐。卢卡申科在大选前逮捕或驱逐了季汉诺夫斯基、巴巴里科、赛普卡洛等一众反对派领导人。最后，传播媒介的封锁与操控。卢卡申科将通过网络计票平台视作“犯罪团伙”予以封锁、对他国记者和选举独立观察员进行逮捕或拒绝入境、大选日当天中断白俄罗斯网络等一系列手段对选举结果进行操控。

2. 选举引发大规模抗议，卢卡申科政府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执政危机。截至8月10日，白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声称卢卡申科以超过80%的选票再次连任。消息一公布首都明斯克发生大规模抗议，10日中午白俄罗斯内务部通报确认前一晚抗议集会当中3000人被捕，近百人受伤。12日，在接连三天抗议被暴力镇压之后，白俄罗斯女性发起“鲜花抗议”呼吁制止暴力行为。15日，卢卡申科与俄罗斯总统普京通电话，俄罗斯声称已“做好了在白俄罗斯遭遇外部军事威胁的情况下提供援助的准备”。16日，白俄罗斯世上最大规模抗议达到顶峰，据非官方统计参与人数甚至超过20万人。可见，卢卡申科想要继续执政必须谋求境外势力的支持。

（二）白俄罗斯成为东西方博弈的承载地

由于境外势力的干预，白俄罗斯人民对民主自由的向往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地缘政治竞争的有利武器。西方国家或许可以在白俄罗斯掀起一场新的颜色革命，以降低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而俄罗斯则寻求进一步削弱白俄罗斯的独立性。大国间的地缘政治竞争正在随着抗议的爆发而进一步展开。

1. 普京需要卢卡申科政权作为其权利缓冲带但会避免武力干涉。 一方面，俄罗斯正在对卢卡申科提供越来越坚定的支持。普京已经和卢卡申科通了五次电话，并将在未来几周内在莫斯科举行会谈。另一方面，俄罗斯将尽量避免军事干预。如果俄罗斯派遣军队并成功镇压抗议，俄罗斯在白俄罗斯的驻军将极大地改变中欧的安全局势。但军事干预的代价仍然是巨大的：一是将激起俄罗斯西侧的反俄情绪；二是白俄罗斯人并不认为自己是俄罗斯人，对白俄罗斯的吞并不会在俄罗斯国内得到太多支持；三是俄罗斯的军事干预可能引发西方的进一步制裁；四是军事干预或将彻底激怒白俄罗斯民众，乃至于像失去乌克兰一样失去白俄罗斯。综合来看，除非俄罗斯认为白俄罗斯有被西方夺走的风险，否则将不会轻易进行军事干预。8月31日俄罗斯克里姆林宫也表示，相信白俄罗斯局势已经得到控制，没有必要向白俄罗斯派遣俄罗斯预备役部队。

俄罗斯放弃卢卡申科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果放弃卢卡申科的话，莫斯科和西方国家一样将寻求权力平稳过渡并避免暴力。这种情况很可能与俄罗斯接受2018年亚美尼亚政府更迭的情况是一致的。但白俄罗斯重要的战略地位以及普京自身的政治安全将使得俄罗斯对“亚美尼亚模式”难以接受，卢卡申科继续掌权仍然克里姆林宫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

2. 西方国家或将白俄罗斯进一步推向普京。如果卢卡申科继续执政，欧盟和美国的有限施压甚至还将加速卢卡申科与俄罗斯签订相关协议，强化白俄一体化进程。

（1）欧盟对反对派的支持正在发生变化。自抗议爆发以来欧盟就表示过对反对派的支持，但目前这种支持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第一，对于普京下令组建的后备军警部队，默克尔表态期望俄罗斯不会动用该部队，白俄民众表达自由的权利不应受到干涉。德国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默克尔这样的表态显然比之前要温和的多。第二，德法意三国顶着美国的压力，竭力反对制裁卢卡申科。将卢卡申科排除在制裁名单之外暗示着欧盟正在给自己留下回转的空间。第三，9月5日，默克尔称将始终支持北溪二号管道铺设工作。就在8月底默克尔还声称俄罗斯反对派领袖纳瓦利内遭俄罗斯“投毒谋杀”，不排除拿北溪二号制裁俄罗斯。而如今却迎来了态度的大反转。俄欧关系似乎正在回暖。未来，欧盟可能寻求与俄罗斯协商针对白俄罗斯的可能解决方案或者向白俄罗斯社会发出积极信号并设法调解。

（2）特朗普可能将美、白关系问题留给下一届政府。9月3日，副助理国务卿乔治·肯特威胁俄罗斯进行军事干预将导致俄美关系进一步恶化。9月5日，美国常驻欧安组织代表吉尔摩表示卢卡申科不能再担任总统。但美国采取实际行动的可能性仍然很小。目前来看，美国要么坚定不移地支持自己关于白俄罗斯民主和人权的言论，这意味着如果卢卡申科继续他的镇压路线，就需要采取行动进行打击；要么容忍其与俄罗斯更加亲近，这无疑也是卢卡申科所指望的。但可能的结果是，如果没有陷入重大的政治或安全危机，特朗普政府只会发表一份对卢卡申科的批判声明，适度地重新收紧制裁，让下一届政府来处理与白俄罗斯的长期关系。而下一届美国政府由鹰派还是鸽派掌权将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两国关系发展。

3. 中国表示坚决反对外部势力对白俄罗斯事务进行干涉。8月10日习近平主席对卢卡申科当选表示了祝贺。8月19日，赵立坚在外交部记者会上表示中方不希望白方局势生乱，反对外部势力对白俄罗斯社会制造分裂和动荡。8月26日，赵立坚再次表示，相信在卢卡申科总统的领导下白俄罗斯将恢复政局稳定和社会安宁。9月4日，耿爽大使在白俄罗斯人权状况的阿里亚模式会议上再次强调反对外部势力干涉白俄罗斯内政。

二、抗议之下国内外各方势力正在交锋

（一）白俄罗斯国内民众对卢卡申科政府的不满由来已久

爆发如此大规模民众抗议主要是以下三点原因。第一，卢卡申科已统治白俄罗斯长达26年。民众对于自由民主的渴求以及人口代际更替因素使得白俄罗斯民众对卢卡申科的好感丧失殆尽。第二，政府抗击新冠疫情表现糟糕。卢卡申科称新冠病毒为“精神病”和“普通流感”，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蒸桑拿、喝伏特加，以及花时间在拖拉机上。第三，白俄罗斯经济危机日益加深。主要体现为能源市场的动荡。一月份出口关税谈判失败后，俄罗斯对白俄罗斯实施了石油禁运。进一步谈判后争端虽已平息但损害已经造成。此外，2014年以来的低油价也打击了白俄罗斯的石油收入。加之遭遇疫情重创，未经改革的经济前途渺茫。

（二）境外大国在白俄罗斯“各取所需”

1. 帮助卢卡申科继续执政将对白俄一体化以及俄罗斯政局稳定打下基础，但俄罗斯也无法支持一个民心尽失的政府。普京支持卢卡申科的原因可能有以下三点。第一，季汉诺夫斯卡娅的意外胜利可能会让白俄罗斯走上脱离莫斯科的更加独立的道路。第二，莫斯科可以利用卢卡申科薄弱的政治基础为自己谋利。卢卡申科继续执政将使其与欧盟美国的关系再次陷入危机，俄罗斯可趁机在双边议程上占据上风。第三，白俄罗斯政局对俄罗斯政局有着深远的影响。反对派胜利将向俄罗斯民众证明其有能力创造政治选择的自由，这对普京总统本人的合法性和领导地位都会构成威胁。且从历史来看白俄罗斯的反民主策略正在预示着俄罗斯将会发生什么，卢卡申科垂直治理模式所引发的危机可能预示着俄罗斯模式的覆灭。

但是，如果在不远的将来抗议仍然没有被镇压下去的迹象，俄罗斯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由于任何新政府都将继承白俄罗斯在政治体制、经济财政、能源等领域对俄罗斯的依赖且抗议者并没有反俄情绪，故后卢卡申科时代的两国关系并不会太疏远。

2. 欧盟需要向东面的欧亚大陆推广其监管框架以获取影响力。第一，卢卡申科继续执政将不可避免地使得双方关系陷入低谷。白欧关系恶化将导致欧盟在东欧的发展受阻，其睦邻政策也将在白俄罗斯宣告失败。因此欧盟并不希望与卢卡申科政府的关系太差。第二，中俄之间的不对称关系以及中美竞争的加剧正在给欧盟带来向东输出其监管框架的机遇，这要求欧盟与俄罗斯和中国采取一种更具交易性的方式。在白俄罗斯问题上与俄罗斯和中国对峙并没有好处。相反，由于中美之间存在的长期对抗，俄罗斯想要避免对中国特别是科技上的过度依赖，中国和俄罗斯都具有与欧盟接触的兴趣。而欧盟将利用任何可能的机会来输出其监管框架和技术标准。综合来看，欧盟对白俄罗斯事务将保持灵活的态度。

3. 美国插手白俄罗斯事务动因不强，其或将优先解决国内以及中美对抗问题。一方面，由于“美国优先”原则、美国国内大选的临近、中美竞争中的巨大损耗以及国内新冠疫情等一系列因素将使得美国抽身乏力。另一方面，美国近年来与卢卡申科政府的关系并不差。卢卡申科政府对国家独立性的谋求成为了两国关系缓和的关键。美国并不惧怕与卢卡申科政府继续打交道。综合这两点，特朗普政府并不会急于做出行动。

4. 卢卡申科非常重视白俄罗斯的“一带一路”建设。近年来，习近平主席与卢卡申科的“首脑外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卢卡申科曾先后三次颁布关于中白工业园的总统令来推进园区建设。据中国商务部统计，截至 2019 年末，中国企业对白非金融类直接投资超过 5 亿美元，双方企业成功实施了近 30 个项目，用贷规模超过 60 亿美元。

三、白俄罗斯局势将为“一带一路”建设带来三大挑战

然而，白俄罗斯政局不稳也将威胁我国“一带一路”建设安全。因此，提前预判白俄罗斯形势走向以及“一带一路”建设的潜在风险有利于我国对外战略的布局。

（一）反对派掌权将使“一带一路”建设陷入不确定之中

卢卡申科政府能否继续执政将对“一带一路”建设产生影响。卢卡申科及相关政府高级官员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支持。在两国领导人的大力支持下，“一带一路”相关建设发展迅速，白俄罗斯对华投资正在稳步增长。而反对派至今尚未对中国表态，其对华政策的不确定性较强。白俄罗斯反对派如果成功取代卢卡申科政府，“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的建设将陷入不确定性之中。

（二）白俄关系、白欧关系以及中欧关系将影响“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乃至欧洲的发展

白俄关系方面，俄罗斯不断谋求白俄一体化将使得“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发展更为顺畅。俄罗斯从来没有停止过深化白俄一体化。如果白俄罗斯独立性遭到进一步削弱甚至成为俄罗斯的一个附属，那么中俄关系的持续向好将对“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的不断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一带一路”将使得俄罗斯大欧亚计划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但俄罗斯已明确表示过对“一带一路”的支持。俄罗斯的支持是“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发展的基础。

白欧关系与中欧关系是“一带一路”向欧洲发展的风向标。白俄罗斯可以作为“一带一路”向欧洲进一步发展的“跳板”。但目前卢卡申科与欧盟的关系正在恶化，白俄与周边邻国的分歧也正在扩大。立陶宛、波兰和拉脱维亚等周边国家施压欧盟对卢卡申科采取强硬行动。8月29日卢卡申科发出威胁称如果接受制裁，明斯克将切断欧洲通过白俄罗斯领土的过境路线。近几天，塞尔维亚甚至突然倒戈，支持了欧盟对昔日朋友白俄罗斯的制裁。相对于恶劣复杂的周边环境，中欧关系却正在升温。王毅外长刚刚完成了对欧洲五国的访问，8月28日，默克尔明确表示德国将推动中国和欧盟进一步合作。如果中欧投资协定有望达成，白欧间关系能够在未来缓和，“一带一路”通过白俄罗斯走向欧洲的设想将有望实现。

（三）中白间一直存在的经济合作问题在政治危机下更加凸显

一是经济发展差距进一步拉大导致的对接错位问题。中白之间越来越大的经济差距导致法律、监管、技术标准等各方面的不统一，这一直是中白间的经济合作障碍。二是周边环境更加复杂。白俄罗斯本就不是欧盟国家，加上目前白欧关系的恶化，产自白俄罗斯的产品进入欧盟仍将受到很多限制。中白合作的产业以及“一带一路”通过白俄罗斯直抵欧盟的物流路径将不可避免受到影响。三是营商环境的恶化。国内大规模的抗议和冲突将对营商环境产生不利影响。

四、推进“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行稳致远

对于中国来说，在白俄罗斯问题上并非不占优势。目前，除了普京外，多数依托白俄罗斯进行博弈的大国并不具备实际能够动用的军事力量。欧盟本身无军队，北约出现美欧分歧，9月1日白俄反对派领袖季汉诺夫斯卡娅称白俄罗斯危机“绝对是内部事务”，似乎也在拒绝西方国家的立即干预。因此，我国可利用好多家大国在白俄罗斯进行博弈的战略机遇期，夯实“一带一路”在白俄罗斯的基础。

（一）外交上宜坚持减少冲突。面对国家间关系挑战中国需要减少与欧盟和俄罗斯在白俄罗斯事务上的分歧。在白俄罗斯事务上避免与任何一方陷入对峙状态。

（二）尝试构建“一带一路”激励机制。中国必须做好反对派执政的准备，而这方面可以借鉴欧盟的睦邻政策。欧盟通过对框架内国家提供资金、单一市场、人员流动便利，不断向周边国家提供大于服从成本的措施，以期相关国家按照欧盟标准就行改革、促进双方互利合作。“一带一路”也可寻求构建一套类似的机制，向包括白俄罗斯在内的框架内国家提供如免税、防疫物资、数字技术援助等特殊待遇，以吸引强化“一带一路”合作。更为重要的是，欧洲睦邻政策的基本原则为“改革更多，获利更多”（more for more），“一带一路”对对象国无改革要求便具有先天优势。

（三）继续发挥白俄罗斯的群众基础。目前，白俄罗斯对于中国以及“一带一路”建设普遍拥有好感。中国也在不断促进两国民间交流。白俄罗斯已有三所孔子学院和七所孔子课堂，青少年学习中文的热情也非常高。可考虑进一步增设中国-白俄罗斯文化交流中心，开展中国-白俄罗斯旅游贸易推介会，打通中国-白俄罗斯疫情绿色通道以促进人员流动等措施，获取白俄罗斯群众好感，加强我国在白俄罗斯的公共外交。

（四）尽量帮助白俄罗斯摆脱经济危机。“一带一路”或许能为白俄罗斯疲软的经济带来曙光。如果“一带一路”建设能够为白俄罗斯探索一种新的经济增长模式并帮助白俄罗斯摆脱经济危机，那么“一带一路”在迎来发展机遇的同时也更容易在国际上发挥影响力。也只有白俄罗斯经济稳步增长，中白之间的经济差距才会越来越小，相关的对接错位等问题也便迎刃而解。

总的来说，白俄罗斯目前正处于混乱之中，但这种混乱并不会持续太久。无论结局如何，抗议的爆发暴露了白俄罗斯国内外面临的种种危机，更让大国间的地缘政治竞争袒露无疑。俄罗斯与美西国家的冲突再一次凸显，中国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进来。各国间关系的复杂变化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一带一路”发展。后续，我国更宜修己安人，以白俄罗斯为例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一国一策”，将“一带一路”作为一个化解危机的软性机制，以期行稳致远。

（作者：张博易，北大国关院-腾讯“一带一路”大数据创新项目课题组成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