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文物记忆历史

中国文物报记者 王征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位于沈阳市大东区望花南街，坐落于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发生地，当年的南满铁路柳条湖路段遗址东南侧。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炸毁柳条湖南满铁路路轨，并以此为借口突袭沈阳北大营中国军队，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高达18米的残历碑伫立在博物馆前，上面镌刻着令所有中国人刻骨铭心的日子：1931年9月18日，星期五，农历辛未年，八月初七，十三秋分。

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始建于1991年，是国内外迄今唯一一座全面反映九一八事变历史的博物馆，通过大量客观真实的历史史料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者策划发动九一八事变、奴役东北人民的历史真相，展示出东北人民同全国人民一道不屈不挠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并最终赢得抗日战争伟大胜利的历史画卷。

“抗战时期文物是中华民族反抗日本侵略的真实记录，是中国民众的历史记忆。”“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范丽红表示，建馆至今，“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通过接受捐赠和赴国内外各地征集文物，文物藏品以1931年至1945年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日伪时期殖民统治、东北军民进行顽强抵抗等几方面相关史料文献和实物为主，同时也收藏了二战盟军战俘营和审判日本战犯特别军事法庭相关史料、实物，内容涉及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多历史侧面，逐步形成了以“九一八事变文物组群、重要抗战人士相关文物、抗战时期纸质文物、侵华日军武器装备”为特点的文物收藏特色。

把“真相”告诉世界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民众以不同的方式积极参加抗日，其中“九君子”上书国际联盟组织（以下简称国联）就是典型的事例。

绣着红色“TRUTH”（真相）字样的蓝布包、脚踏风琴、古董相机……在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观众追忆着前辈浴血荣光的传奇故事。

九一八事变后，在中国政府强烈要求下，国联同意派出以李顿为首的调查团于1932年4月抵达沈阳，实地了解九一八事变和伪满洲国真相。得知这一消息，沈阳9位知识分子冒着生命危险，秘密搜集日本侵华的铁证。

他们是奉天商会会长、著名银行家巩天民，金融家邵信普，医学教授刘仲明、毕天民、张查理、李宝实、于光元、刘仲宜，教育家张韵泠，人称沈阳“九君子”。

九君子之一刘仲明使用过的Agfa120相机

巩天民利用自己广泛的社会关系，做通了伪省政府负责文件管理的爱国人士的工作，让其在晚间下班时将日军给伪省政府的命令偷偷带出来，当晚进行拍照，第二天再悄悄地送回去；然后利用自己商会负责人的身份，冒险夜入商会，找出伪市政府函谢商会派人参加“庆祝建立满洲国”游行“送赏金千元”的原函，赶晒成蓝图。

此时的沈阳已经是满城肃杀，巩天民的行为却与众不同。白天，他总是在暗地里盯着日本兵的一举一动。

一次一份证明“日军把持伪满洲国财政”的布告贴在了财政厅门口，那里有日军站岗巡逻，不仅光线不足而且很难接近。为了拍照“取证”，巩天民选择在阳光最好的上午行动。他怀揣相机，偷偷爬到财政厅对面一家商铺的房顶。因为长时间的等候，巩天民腿脚发麻不慎蹬落一块瓦片，院内立即涌出一群宪特大喊“捉贼”。他赶紧爬上树枝掩着的房脊，趴好后屏住呼吸。待人群散去又过了很久，阳光刚好直射在布告牌上，巩天民瞄准时机，借助一辆汽车的掩护“取证”成功。

“九君子”夜以继日，分头行动，终于将日本侵略者侵占我国东北的翔实材料基本收集齐全。随后，他们又不分昼夜，在短短40天内把这些材料分门别类，翻译校对，整理成册。

青年基督教堂的阁楼是他们整理资料、翻译证据的地方。这座教堂存有一架脚踏式风琴，平时为唱诗班伴奏，关键时刻成为最好的掩护。每当遇到日伪特务突然闯入教堂，夫人们便弹奏起事先约定好的曲目，“九君子”听到后立即将案头的资料和照片隐藏起来，装作几个朋友在打牌，以此麻痹敌人。巩天民夫人用过的雅马哈风琴，2010年9月由巩天民后人捐赠，被定为国家三级文物。

巩天民夫人用过的雅马哈风琴

“九君子”搜集到几百份珍贵材料，最终形成一份400多页、文图并茂的英汉双语汇编文件，并将其命名为“TRUTH”（真相）。这册文件分三篇：第一篇主题为“九一八事变”是早有计划的侵略行为；第二篇主题为“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在东三省到处杀戮百姓，肆意侵犯中国主权；第三篇主题为伪满洲国的建立是日本侵略军一手炮制的。

根据国际法庭的法律原则，提供材料者必须在文件上签字，否则没有法律效应。“九君子”毫不犹豫，郑重签下自己名字。张查理的夫人宫菱波特意为它赶做了一个蓝缎子封皮，“九君子”中巩天民的夫人呼泽生、刘同伦的夫人史瑞芝、毕天民的夫人赵焕玉等一针一线地在材料封皮上绣出来“TRUTH”字样。

1932年4月21日，国联调查团到达中国。调查团所能到达之处，日军都周密布控了便衣宪兵和特务。“九君子”巧妙地通过爱尔兰传教士弗雷德里克·奥尼尔转交了材料。由于《TRUTH》的史料真实性，对最终形成的《国联调查团报告书》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1933年2月24日国联正式表决时，通过了报告中“关于日本非法侵略‘满洲国’”的结论。这是国际社会第一次为九一八事变做出的正式定性。

不久，日本以抗议为由退出国联，并开展报复行动，在沈阳市内大肆搜捕。“九君子”中除张韵泠外全部被捕入狱，被施以酷刑。他们始终咬紧牙关，没有向侵略者低头。日本人迫于“九君子”的社会威望，又实在查无凭据，最后只好将他们释放。

此后数十年，“九君子”和他们的后人一直在寻找《TRUTH》材料，却始终没有结果。2008年6月，巩天民的孙女巩捷终于在日内瓦联合国图书馆找到了《TRUTH》原件。2010年9月17日，“九君子”的后人集体将这份珍贵的《TRUTH》影印资料，捐赠给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

鲜为人知的是，“九君子”中的银行家巩天民，是1925年入党的沈阳第一批中共秘密党员。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全国政协委员、常务委员，全国工商联副主任委员，辽宁省政协副主席，辽宁省副省长等职。1978年巩天民去世，他的儿子在整理遗物时才发现父亲的真实身份。

真实记录抗战历史

“近年来，‘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加大文物征集和保护力度，大量收集散存于民间的抗战文物和日本侵华罪证，现已形成完整体系。”范丽红介绍说。

日本侵略东北的14年也是东北人民奋起反抗的14年，形成了东北抗日联军、东北义勇军、东北军爱国官兵、各阶层民众几大抗日力量，他们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同日军展开了最为惨烈、最为艰苦、最为英勇顽强的抵抗。

东北抗联战士靰鞡鞋是2006年5月在黑龙江双鸭山市收购的。靰鞡鞋用厚厚的牛皮缝制，再续上事先砸好的靰鞡草，絮在鞋里既温暖又舒服，即便是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严寒在外面劳作一天也不会冻脚。严冬时节，抗联将士们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跋涉，靰鞡鞋伴随着抗联战士奋战在白山黑水。

抗日战争时期东北抗联战士靰鞡鞋

抗日爱国将领刘墨林使用过的皮箱、张希尧烈士的回忆录大纲手稿、1933年5月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颁发给刘绍刚的委任状等，这些文物都是近年来捐赠的珍贵历史实证。

刘墨林使用过的皮箱由刘墨林孙女捐赠。刘墨林是东北军早期炮兵军事骨干之一。九一八事变后，刘墨林曾先后在北平、察哈尔、热河、锦州等地驻防和战斗，后任东北军112师任参谋长。1933年，在古北口长城抗战中刘墨林面对日军强大攻势，率部到古北口南关指挥所，英勇迎敌。

刘墨林使用过的皮箱

2017年9月，张希尧烈士的女儿捐赠了张希尧1946年撰写的回忆录大纲手稿和去世前使用的台历本等。张希尧1928年考入东北大学，曾经担任学生会主席，九一八事变后，张希尧与大批学生流亡到北平，全力以赴投身于抗日斗争，与苗可秀等人在北平组建了“东北学生军”。1931年9月担任“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执委会委员。1933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初，他在北平主持东北救亡总会武装部工作，同年8月，党组织命令他转移到西安，负责西安救亡分会工作。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积极要求回家乡工作，因病于1950年11月在沈阳病逝，年仅45岁。张希尧回忆录大纲手稿是他1946年从延安回东北的途中带病书写的，使用的是延安老区生产的草纸订成的小本，主题为“十五年前九一八的回忆”，短短几页信纸浓缩了革命先辈不屈不挠、波澜壮阔的一生和在民族危亡之时的赤子之心。

张希尧回忆录大纲手稿

1933年5月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颁发给东北抗日义勇军辽宁省第十八路军司令刘绍刚的委任状，是2018年5月由刘绍刚的侄女捐赠的。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是由阎宝航、高崇民等东北爱国主义人士建立起的抗日救亡组织。刘绍刚的家人早在1995年就针对委任状的真伪问题进行了调查和求证，曾致信已90岁高龄的抗日名将黄宇宙先生，并获得黄宇宙先生的亲笔证言。

东北抗日义勇军辽宁省第十八路军司令刘绍刚委任状

“九·一八”历史博物馆现有各类藏品7000余件（套）。接受捐赠和定向征集是博物馆藏品的主要来源。慕名前来博物馆捐赠抗战时期文物实物、史料资料的热心群众近千名，他们有的是普通市民，有的是收藏爱好者，有些人甚至不远千里专程赶来。博物馆多次专程赶赴黑龙江、吉林、云南等国内各省和英国、俄罗斯等地征集文物藏品。近几年接收到的捐赠文物近700件（套），其中日本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出版的煽动日本民众反华情绪的书籍《打倒日本》、抗战时期的《上海画报》、日伪时期书籍《满洲事变的世界意义》、《大石桥附近第二军之战斗地图》、二战时期美军睡袋、日军忠灵塔瓷摆件等文物史料等都是首次入藏，极具历史意义和研究价值。

记住历史  珍爱和平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中英文化交流年。当地时间11月6日，“无声之营——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史实展”开幕式在英国利物浦圣乔治大厅举行。曾被关押在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的第1178号战俘、英国老兵罗纳德·乔伊（Ronald Joy）的儿子艾伦·乔伊在开幕式上讲述了其父亲当年被关押在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中的黑暗历史，并现场将父亲在战俘营中曾经用过的战俘营号牌、饭盒等捐赠给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曾被关押在沈阳的第1210号战俘阿瑟·克里斯蒂（Arthur Christie）的两位孙女专程从伯明翰赶到开幕式现场。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是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分馆。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原名“奉天俘虏收容所”，是二战期间日本在中国沈阳设立的专门关押从太平洋战场上所俘获的盟军的战俘营，也是二战期间日本在本土及海外设立的最为重要、关押战俘级别最高、关押高级别战俘数量最大、至今保存最好的一座战俘营。这里曾先后关押过来自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荷兰、法国等国家的2000余名盟军战俘。在这里，盟军战俘在衣食住行及精神上受到残暴虐待，每天被迫从事繁重的劳动，为日军生产加工军工武器等产品，先后有248名战俘死亡。

罗纳德·乔伊是英国普通士兵，1939年入伍，1942年2月15日在新加坡被俘。此次征集的文物是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成立以来单次征集文物最多的一次，共46件。其中战俘号码牌、饭盒等个人物品13件，展现了奉天战俘营的基本生活条件。战俘与家人来往信件以及英国政府给战俘家人的信件，共计20件。罗纳德·乔伊在被俘期间与其他两名战俘写了一份打赌协议，协议正面内容为1943年3月3日，3名战俘打赌战争何时结束，输的人要请赢的人喝威士忌。协议的背面是罗纳德·乔伊写的一小段文字，他希望睡着了可以假装自己不在战俘营里，可以梦见他的妻子，希望妻子睡着的时候也能梦见他在她的身旁，一个普通人对和平的渴望，对亲人的深情，感人至深。

二战时期奉天战俘收容所1178号战俘乔伊的战俘号码牌(正面）

二战时期奉天战俘收容所1178号战俘乔伊的战俘号码牌（背面）

在战俘营一楼的营房里，展览着80余幅战俘在关押期间画的漫画。有一张画了几个瑟瑟发抖的人，文字说明是：“自从春分以后，日本人就不允许我们取暖，我们都感觉非常寒冷。”一幅漫画中几个战俘正在奋力地推汽车，文字说明是：“日本人强迫我们不停地做苦役。”一幅漫画画了一个美女，图片说明是：“成天在工作的我们，此刻正思念着妻子，并憧憬着回国以后的生活。” 还有一幅漫画中，两个战俘正用一块大木头做一只小烟斗，图片说明是：“我们不愿意为日本人工作，想尽办法搞破坏。”这些漫画的作者是3个战俘：马康、巴顿、威廉，日本兵不允许战俘们记日记，有绘画特长的他们就偷偷用漫画来记载这段悲惨遭遇。

在这里保留下来的不仅仅是一处战俘营旧址，这里记忆了战争给热爱和平的人们带来的伤害，记忆了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在共同反对法西斯敌人中结下的友谊。

文章来源：《中国文物报》2020年9月18日1版转2版

编辑：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