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创新｜泰国“不规则足球场”：打破贫民窟的规则

与许多快速发展的城市一样，由于流动人口暴增而城市规划滞后，贫富两极分化而土地所有权分散，曼谷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与最破旧的贫民窟常常只是一墙之隔。尽管至2015年，泰国全国的贫困人口已经从67%下降至7.2%，但是全国仍有近5500个贫民窟社区。曼谷仍然有10.5%的贫困人口，近20%的人则居住在城市贫民窟中。

足球作为泰国人民热爱的第一球类运动，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也被充分重视。2012年，泰国启动了“泰国加油力量”十年足球改革发展计划，其中包含57个子项目，涵盖了从足协管理到国家队、俱乐部、联赛制度，以及青少年人才培养的方方面面。

泰国的小学一般都有自己的足球队，每个职业足球俱乐部也都有自己的青少年梯队。还有很多民间的足球学校，对于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每月只收取500泰铢（人民币100元）的训练费。有的大学甚至为有踢球天赋的孩子提供从中小学到大学全面的免费教育。

2019年泰国媒体在儿童节前调研结果显示，足球运动员是泰国儿童最向往的前三大职业之一，仅排在医生和教师之后。总之，泰国从城市到农村，从高档住宅到街头贫民窟都可以看到孩子沉浸在足球运动中。

贫民区中的不规则足球场。图片来源：https://www.cjworx.com/idea-behind-unusual-football-field/

泰国AP房地产集团（AP Thailand Public Company Limited）成立于1991年，是泰国房地产行业排名前三位的上市企业。2016年，这家公司为成立25周年的庆祝活动邀请合作伙伴一起来头脑风暴，主题为如何让公司品牌定位更突出在对空间的思考上。CJ Worx是泰国的一家数字广告公司，2011年成立，他们受邀参与的课题是如何让AP成为空间使用的专家。

房地产公司最初的想法是，为购房客户拍摄如何将房间内部被忽视的闲置空间利用为有效的存储空间，但是看起来仍缺乏足够的创意。而广告公司受“非寻常空间”的启发，尝试从无组织的特殊空间的再利用来表达足够的创意。为了超越以往的经验，他们尤其希望从一个通常被认为已经无法再利用的逼仄空间开始。由此，他们想到了建设不规则足球场，因为足球场原本有明确的规整场地要求，这本身就已经打破常规。更重要的是，这个新的足球场应该作为人们新生活的设计，能让从来没有使用过足球场的人用起来。

为了找到这样一个有需要但尚被闲置的荒凉空间，广告公司的工作团队一开始用谷歌地图来进行地毯式搜索，后来则动用了无人机，最终选择了曼谷最大的贫民窟——孔堤社区（Khlong Toey），并且得到了社区领导人的支持。所修建的第一个足球场，原本也是社区的公共运动场地——一个破败的篮球场，由于常有污水淹没，年久失修，满是垃圾甚至排泄物。

第一个不规则足球场修建前的社区空间。图片来源：https://www.cjworx.com/idea-behind-unusual-football-field/

对于设计人员来说，挑战之一在于，尽管土地本身并不规则，但要体现足球比赛的公平性，就需要保持场地的对称性。另外，为了让客户更愿意负担成本，广告公司还努力尝试将房地产公司的品牌标识也尽可能体现在足球场的形状之中。

最终确定的场地设计稿将足球场打造得如同俄罗斯方块，有梯形、心形、L和Z形等，以土红色作为基地，灰线为线条，从数码模拟的前后对比效果来看，很有冲击力。大家希望，其他社区看到这样的案例也能尝试去利用自己的不规则的闲散公共空间。

不规则足球场设计图。图片来源：https://www.cjworx.com/idea-behind-unusual-football-field/

广告公司原本只期待这样一个不规则的足球场会引起孩子们玩耍的兴趣。后来他们从当地的社区组织那里了解到，这个特殊的地方还增强了孩子们的想象力，让他们进一步在游戏中发挥了创意。

由于雨季积水的影响，项目进展受阻，原本要在社区建立4个不规则足球场，实际上最终只完成了两个。第一个足球场的效果很好，2017年因社区的要求，房地产公司还将足球场旁边原本孩子们当做看台的集装箱挪走了，安置了一些公共座椅，以便老人和妇女也能一起围观。目前，该项目已经为AP房地产公司和CJ Worx广告公司赢得了一系列大奖，包括2016年时代杂志年度最佳发明奖和2017年戛纳广告金狮奖。

城市贫民窟的困境

城市贫民窟现象的背后往往是城镇化发展、资源不平等以及其他一系列复杂社会问题，本案例中的孔堤社区也不例外。

孔堤位于曼谷市中心以南，拥有曼谷最大的港口和最繁忙的生鲜市场，以及城市里最大的贫民窟社区。当地的常住居民超过10万人，分布在不足1.5平方公里的有限面积上。很多人已在那里世代居住，他们自称孔堤城或者孔堤大陆的居民。

事实上，孔堤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已经是著名的贫民窟，因为二战后城市快速发展的需要，大量农民进城寻找生计，就因为当时廉价的租金而在那里定居。这片土地的所有者为泰国港务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政府已经不再收取任何租金，但同时也不负责修缮房屋和公共设施，一切建筑自由发展。公地悲剧在这片逼仄的土地上不断上演。

孔堤因为居住的低成本聚集了较多吸毒者、性工作者、服刑人员和无业游民而被认为是充满危险的社区，那里的居民甚至夜晚回家会被出租车拒载。

2018年曼谷一位17岁的嘻哈歌手，AKA Elevenfinger，在社交网站上分享了当地48位嘻哈歌手和贫民艺术家的对歌大战系列视频，他们的主题是“这里是孔堤，泰国的康普顿”（This is Klong Toey Compton）。作为孔堤社区的一员，他在媒体采访中说到，孔堤一直被外人视为“贫穷、破败、邪恶，都是罪犯”，甚至住在那里的人也被贴上这些标签，但是对于生活在那里的居民来说，孔堤就是家乡，是一个藏着宝石的地方。为此，他和小伙伴们在嘻哈歌曲的创作里把外人认为孔堤很危险，但往往避而不谈的那些社会问题都唱了出来，以便让那里真实的生活面貌呈现给公众。在他的视频里，不规则足球场与其他许多新建的公共设施，包括社区健身中心、篮球场等被作为他引以为豪的社区新面貌展示出来。他们的在线节目获得了超过200万的浏览量。

由于孔堤的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欠缺，雨季水灾和旱季火灾都是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常见的意外事故。2019年初，因燃放烟花炮竹庆祝春节，孔堤的一处闲置房屋发生火灾并且迅速蔓延至周边三十多个房屋。由于社区空间狭窄，消防车甚至无法进入，不得不动用了近30辆消防和救护车包围的战术才最终扑灭大火，避免了人员伤亡。实际上，由于大多数孔堤的住房为廉价的木制结构，一旦发生火灾很不容易控制，往往需要付出很高的社会成本和代价。

另外，曼谷整个城市位于湄南河岸，在漫长的雨季常发生城市洪涝灾害。2011年泰国就曾遭遇特大洪灾，全国500多人丧生，即使曼谷也有超过20%的面积浸泡在水中，城市一度瘫痪，不得不动用军队的力量紧急排水排涝。而临近港口的孔堤更是常年面临积水漏水和排涝的生存问题。

围绕孔堤的土地开发和居民安置问题，孔堤的居民们一直不断与政府开展对话、斗争和博弈。据泰国媒体报道，2019年，现任总理巴育将军实地走访孔堤社区并承诺改善居民生活，目前孔堤已正式被列入城市发展规划的改善范围，即将进入动拆迁工作议程。至2022年，这片贫民窟可能将被高档建筑和公园项目取代。而这片土地上一无所有的居民们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目前还是未知数。

截至目前，孔堤仍作为曼谷最大的贫民窟社区而存在。根据泰国南华早报的报道，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泰国政府已于5月初向孔堤所有居民提供免费的病毒检测，感染者则被送到附近的寺庙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经验借鉴

孔堤社区的贫民窟不规则足球场项目建设，除了打破足球场本身标准规范的设计创意，还有几下几点经验可供借鉴：

1、投资于人

任何社区的发展都需要靠人的改变，尤其青年人的成长和发展。以往城市的快速发展往往更重视投资在人们生活的土地上，而不是活生生的人身上。不规则足球场出现在贫民窟里正是看到了那里人们自我发展和改变的无限可能。

2、与社区共同为公共空间注入活力

企业要介入社区更新，尤其公共空间的改善，不能用完美的自我想象来取代社区本身的需求。公共空间也是城市获得力量的渠道之一，不规则足球场的项目从设计到实施都与社区紧密合作，从方案调研到需求确认，从招募志愿者清理垃圾到活动组织等，都与社区密不可分。这样的资源投入才能被社区接受为公共资产的一部分，被仔细维护和长期使用。

贫民区少年和不规则足球场。图片来源：泰国Khaosod英语报，2016年10月9日

3、充分发挥第二部门的力量

支持该项目的房地产企业称，他们光为两个足球场的硬件修建，就投入超过140万泰铢（约28万元人民币），同时他们的付出也获得广泛的社会赞誉。企业承担社会责任已经是全球高度认可的发展准则，因此应当鼓励企业积极参与城市发展，并且发挥他们的优势。

从社区更新项目的角度来说，往往政府作为第一部门，非营利机构作为第三部门会更注重其成本控制和实用性，而非创意的角度。跨部门的合作往往会带来最佳的社会效果。

（作者诸昳系上海映绿公益事业发展中心顾问。本文经授权转载自《上海手册：21世纪城市可持续发展指南·2019年度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