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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名人：神游在楚河汉界的象棋大师胡荣华

2022-04-12 09: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丁旭光上海滩杂志公众号

象棋大师胡荣华

2017年12月6号，在上海棋院举行的全国大学生象棋锦标赛开幕式上，中国象棋特级大师、人称“胡司令”的胡荣华和中国象棋协会副主席王连云、中国棋牌协会象棋部主任郭莉萍（也是象棋特级大师），应邀出席并热情地与在场的大学生象棋运动员合影。随后，胡荣华、王连云、郭莉萍来到上海棋院二楼贵宾室稍作休息。

那一年，我正为撰写《胡荣华传》准备素材，因此胡荣华也邀请我当天一起到场，以便随时做简短的采访。在贵宾室，我问他：“你小时候在弄堂里玩侧身翻的事，还记得吗？”胡荣华听了当即站起身，像孩童般地旋转起来。当时他已年逾七十，我立刻伸出双臂欲作保护，惹得坐在一旁的两位老师忍俊不禁。胡荣华说：“我的平衡力很好，小时候经常在弄堂里的无花果树下侧身翻，而且一翻就是十几个。”那应该是1953年胡荣华8岁时的事了……

8岁与象棋结缘，自制纸棋过棋瘾

胡荣华父亲的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却是胡荣华的象棋启蒙老师，让他对象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胡荣华人生里最早的两局棋，是与自己姐姐下的，并且两盘皆负于姐姐。在他8岁那年，父亲把胡荣华和姐姐叫到一起，为他们讲解象棋的走法与规则，然后就让两人对弈。棋是输了，胡荣华却对32枚红黑棋子着了迷，从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儿时的胡荣华身形瘦小，与同龄人玩游戏常常输多赢少，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他总被是呼来唤去的那一个。然而，当他进入象棋的世界，就会变身为一个“大将军”，举棋若定，从容自信。

少年胡荣华

自此，胡荣华与象棋结下不解之缘。当时，家里唯一的一副象棋是父亲的“专属用品”，一般不给人下。怎么办？胡荣华决定自己动手做。他找来一张硬壳纸，用姐姐的圆规在上面画了32个大小一致的圆圈，然后一个个剪下来，再在圆纸片上写上“车、马、炮、兵、帅、将、士、象、相”。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胡荣华非常珍惜这副自制纸质象棋。象棋有了，下棋的小伙伴也找到了，他更是沉迷于楚河汉界之中。胡荣华的棋瘾越来越大，纸质象棋哪经得起“高频率”使用，很快就不得不“下岗”了。为节省时间多下几局棋，他有时会“奢侈”一下，花2分钱买一副纸质象棋。要知道，在20世纪50年代初，2分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不算是小数目。

胡荣华的棋艺很快便赶超了父亲。他告诉我一件趣事，他父亲以前经常会邀上两三个邻居到家里下棋，有一次，他从上海市象棋队结束集训回到家，见父亲正与邻居王叔叔酣战，便停下脚步瞄了一眼棋盘。“我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两人都走了‘瞎眼棋’，两个人的‘车’都在对方‘马’的口里。”胡荣华笑着回忆道。

少年客“坐阵”棋摊，惊人棋力引来围观

20世纪50年代，在复兴中路顺昌路口曾有一个棋摊，老板姓邓，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中年人。邓老板规定：在棋摊上下一盘棋，赢者免费，输者付2分钱，和棋一人付1分钱。胡荣华的家就在肇周路126弄志成坊，放学后他经常跑到棋摊上看棋。邓老板很快就注意到，这个戴着红领巾的小不点儿。一开始，胡荣华只是默默地站在棋摊旁当观众。一天，或许因为生意清淡，也或许想试探一下胡荣华的棋艺，邓老板对他说：“小朋友，你怎么总是看棋，却不下棋呢？”胡荣华老实地回答：“我没钱。”邓老板随即承诺：“你来下，输了的话，我不要你付钱。”

一听输了不要钱，胡荣华立马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棋摊上来了一个成年棋客，邓老板赶紧招呼道：“今天没什么人，只有这个小朋友，你和小朋友下几盘吧？”棋客见确实无人，便坐下漫不经心地和胡荣华对弈起来。没想到，胡荣华竟连胜对方4盘棋。这时候，棋摊上慢慢聚集起不少看棋的人，大家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人跃跃欲试，想亲自下场探一探胡荣华的棋艺。换了几个对手后，胡荣华又胜了10盘棋，把一旁的邓老板高兴坏了。

就这样，胡荣华成了棋摊的“常驻棋手”。有一次，他在棋摊上赢了23盘棋，为邓老板赚了4角6分钱的“巨资”。邓老板对胡荣华说，希望他有空就多来下棋，条件不变，仍是“输了不付钱”。那时的胡荣华已隐约知道自己的棋力，但他想有更大的进步。在棋摊，他既可以过足棋瘾、锻炼棋艺，又能为棋摊招来客人，可谓“双赢”！

之后，每当胡荣华在棋摊下棋，身边就会被围得密不透风。有一回，胡荣华在棋摊下得兴起，忘了回家吃晚饭。他母亲在弄堂里没找到他，就寻到棋摊，仍没发现胡荣华。因为，胡荣华正淹没在看棋的人群中……

胡荣华下车轮战指导少年棋手

川妹子一语成谶，十连冠败走乐山

1980年，胡荣华在全国男子象棋赛中发挥失常，惨败于广东棋手杨官璘。那年12月31日的《体育报》上刊载：“8月24日至9月5日在四川乐山举行的全国棋类比赛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曾称雄棋坛二十年、连获十届全国冠军的胡荣华，落到甲组第10名，按照这次联赛各组后3名降级的规定，明年胡荣华将降入乙组。”而这条新闻被标注为“1980年中国十大体育新闻之一”。

回头再看那次失利，胡荣华早已释然，“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独占鳌头”。

比赛之前，胡荣华和同为上海棋手的徐天利等人一起去游览峨眉山。游完报国寺后已是中午，他们几人便走进山腰上的一家小饭店，准备吃午饭。棋手们知道四川人喜辣，在点菜时特别嘱咐服务员“不要放辣”。不过，胡荣华却反其道而行之，要求服务员在牛筋面里多放点辣和牛筋，“吃了牛筋面，比赛起来就能下出‘牛筋棋’”。

那天胡荣华还点了一杯酒和一小盘牛肉。当服务员端上牛筋面时，喝酒上头的他已经红了脸。服务员是一个四川妹子，她直爽地对胡荣华说：“你不会喝酒，为什么还要多喝？”

胡荣华回答：“我怎么喝多了？不多啊？”

服务员说：“怎么不多？你脸都红了！”

胡荣华立即兴奋地说：“脸红好啊，脸红就是关老爷，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说着还用手作势在桌角处砍了一下。

胡荣华说“过五关斩六将”，是有意讨个口彩。那时候的全国象棋个人赛，一共打11轮，5加6不是正好11吗！

川妹子既不懂象棋，也不认识胡荣华，她随即用浓浓的川音接了一句：“关公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啊！”棋手们听了哈哈大笑。

没想到，川妹子竟然一语成谶。

在胡荣华对决杨官璘的比赛中，执红棋先走的胡荣华起手飞相（象棋的一种开局着法），然后就很有信心地靠在椅背上，等待对方出棋。胡荣华的飞相局变化多端，当年的胜率一度达到百分之百。因此，杨官璘步步为营，层层设防。双方激战一个多小时，谁也不能遣一兵一卒入对方阵地，建立桥头堡。局面冷着横飞，其间假象纷呈。密布机关的胡荣华故意卖了个破绽，巧弃七路“兵”，诱使杨官璘平“车”捉“马”，然后驱边“兵”暗渡陈仓。杨官璘果然兑“车”中套，边“炮”劫数难逃。

发现中计后，杨官璘用了20多分钟，几乎分析了所有变化，才无可奈何地拿起一匹“马”。见他落子，胡荣华马上就是一步挺“兵”。棋子刚离手，胡荣华突然意识到应走“兵”旁边的那只“炮”，自己鬼使神差地拿错了棋，让杨官璘的“炮”死里逃生。大意失荆州的胡荣华在之后的对局中神不守舍，出棋急躁，竟然跃“马”中伏，在苦思54分钟后含笑认输。

绝地反击成赢家，守得梅开春来到

在1981年第二届“五羊杯”象棋赛上，胡荣华对阵杨官璘（左）

1981年12月，第二届“五羊杯”象棋赛在广州举行。“五羊杯”象棋赛，是当时象棋等级最高、最具有权威性的比赛，参赛选手必须具有全国冠军的头衔。第二届“五羊杯”象棋赛的三位参赛者，分别为胡荣华、杨官璘和柳大华，赛制为四轮循环赛。当时，棋手和裁判员及相关工作人员都被安排住在广州第一招待所，赛场则设在广州市西南角的市文化公园康乐场上。胡荣华与柳大华同住一室，而杨官璘的家就在广州。很多人认为，胡荣华乐山失误，跌落乙组，在1981年乙组比赛中又原地踏步，三人中胜算最小。

经过抽签，首局由杨官璘和柳大华率先登场，后柳大华赢。其后，杨官璘又败于胡荣华，胡荣华与柳大华和棋。循环赛第一轮就此收官。

第二轮比赛，先是杨官璘逼和柳大华。第二局经过猜先，由胡荣华执红对杨官璘。杨官璘步步为营，行棋严谨；胡荣华采取攻守兼备的战术，稳扎稳打。这是一盘艺术性极高的对局：盘面看似四平八稳，红棋寓攻于守，柔中带刚，在不知不觉中让黑棋走入败境。第三局比赛是隔天举行的，由柳大华对胡荣华，柳大华赢。

为让三位棋手有时间养精蓄锐，棋赛主办方在每一轮比赛间安排了一天休息。胡荣华平时常把阅读小说作为放松自己的方式，且比较偏爱金庸、梁羽生和古龙写的武侠小说。第二届“五羊杯”在广州历时10天，胡荣华就看了10多本武侠小说，几乎一天一本。这一天，他又上街借了一本梁羽生的《侠骨丹心》，整个下午窝在房间里手不释卷。

第三轮开赛后，杨官璘奋力作战，终于顶和柳大华、胡荣华，而两“华”之间，也是一盘和棋。三轮后，柳大华以8分领跑，胡荣华7分居中，杨官璘3分。

第四轮比赛，首局柳大华再次击败杨官璘，第二局胡荣华与杨官璘和棋。杨官璘终被挤出捧杯圈。这样的话，下一局柳大华对胡荣华，即决定大赛奖杯“花落谁家”。此时，柳大华积10分，胡荣华积8分。柳大华只要和棋，就可夺冠。开赛之前，柳大华在房里拆棋研究对付胡荣华的策略。而胡荣华却逍遥自在地躺在床上看《射雕英雄传》。他不喜欢临阵磨枪，认为“棋盘千变万化，棋手必须灵活地依据局势的变化而变化”。

最关键的一仗如期而至，能容纳数千观众的看台上座无虚席。这一局胡荣华执红棋，选择急攻型的布局。柳大华见胡荣华冒险行棋，一时恍惚，感到有点琢磨不透对方。而胡荣华始终淡定自若，关键时祭出新招大胆弃“马”，后再以双“炮”击败柳大华。裁判员宣布：胡荣华和柳大华各为10分，因积分相等，必须加赛一局快棋以决胜负。快棋的时间是每人限30分钟走30步，1分钟走1步，超时判负。柳大华抽到先行签，以“士角炮”局，胡荣华以中“炮”回敬。柳大华见状，便冒险从边陲飞“炮”袭击，很快露出破绽，被胡荣华驱“车”插入，柳大华只能步步退守。最后，胡荣华双“炮”齐鸣，“车”挟双“士”，击败柳大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时身处乙组的胡荣华成为赢家，捧得了“五羊杯”。他运用灵活的战术、新颖的布局以及多变的战略，以良好的心态终于守得梅开春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