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那些流过血落过泪的慷慨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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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是被几个战友的微信贺语和退役军人事务部的短信给“喊”醒的。我常年上夜班，唯有这样的“打扰”方式，可以不被计较。

我是整整31年前参军入伍的。31年下来，一样的“人比黄花瘦”，但朋友都说，曾经懦弱、自卑的我，在脾性上像是换了个人。这是军旅生涯对我的赠予。在我看来，生死考验，足以让一个男孩速速长大。

我当兵前，有过许多幻想，觉得穿上军装操弄武器，是一件顶有趣的事。虽然海明威写过《永别了，武器》，但是武器的意象，还是可以留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怀有英雄情结的人来说。

三个月的新兵连时光里，我打过靶，写过诗，做过梦。但我并没有想到过我下连会分配到一个坑道连的扒渣班里，而且我这个在全新兵团得过征文一等奖的“名人”，居然连坑道连的文书都没捞着。

坑道连的武器就是风钻和锹、镐。当坑道里的爆破程序结束之后，扒渣班就得冲上去。此时烟尘未散，光线未明。我们用锹和镐挖石扒渣，用风钻击破坚硬的岩石。我们是为导弹筑巢的人。这个班需要的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时间长了，我开始怀疑瘦弱的自己真的有机会成为“英雄”。

坑道漫长而幽暗，在山腹深处，我们一干就是两天两夜，我经常立着锹，站着就睡着了。但班长总是喊“别睡了，注意安全”。

有天晚上，我们遭遇了塌方。当洞窟震动，石头从矿顶往下掉的时候，我和其他新兵心生恐惧，不知所措，排长和老兵们站了出来，他们保护着我们这些菜鸟撤离。那一次，由于撤退及时，我们班只有一位山东老兵受了伤。他是一位爱开玩笑的大汉。星月下，我们沿着山溪边的小路，抬着他一路小跑，将他送回几公里外的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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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里，我们互换着抬。空手的时候，我时常抬头望望夜空，想起一个军人的荣誉与命运，想起一个男人的伤与欢。

山东老兵很快被转到几百公里外的基地医院。受伤，对坑道兵而言是家常便饭。

有一天，我在营区外的路边发呆。街上的店铺正放着郑智化的《水手》，一位老兵下了班车，对着我招手，“喂，水手！”他是我在新兵连时的副排长，湘西兵。他干活是拼命三郎，有一天也受了重伤，住了很多天的医院。这些故事，我写成了小说，发表在2001年总政一本刊物上。

我和一位副排长，并没有深交。但他退伍前颇为伤感地写了一封信给我，想做英雄的他深深留恋着部队。彼时，我已经被上调团机关，成为报道组的报道员，但只是一介列兵，哪里能宽解一个心怀梦想者的酸楚。我唯一能做的是回信给他，并托家乡的中药师父亲给他做了药粉，治愈了他的一个病症。此后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进入报道组，完全是意外。我们干一次活会休息两三天，在一次昏睡中，文书敲门无法把我们敲醒，于是用脚踹门，才把门“敲开”，把一封调令交到我手上。我本以为自己打三年“山洞”就退伍回家，不意凭借“文字功夫”在部队多呆了九年。

见到我的时候，报道组组长告诉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但想让你接受一下生死考验，行了就调过来，不行就自生自灭。”这话让我有点得意，也有点后怕。

多年后，我调入基地大院，从事影视文化宣传。大院后边就是医院，我得以有更多机会看到那些在伤痛中默默休憩的老兵和新兵，听到他们的故事。我内心里依然想着报道组组长的那句话。我发现，我所接触的英雄故事，几乎都和“挂彩”相关，可这类颇为艰险、激烈的事件也多是默然无声的。

我们当年挖的那个坑道，早已贯通。那里的兵，也早已各奔东西。我经常怀念他们，怀念他们总是洗不干净的黑黑的“坑道脸”，怀念他们的各路方言。

报道组长的报告文学里，写过坑道里的牺牲故事。成为团报道员后，我重返过那片大山，采访过曾经并肩战斗的官兵们。我没有成为英雄，但成了报道宣传英雄的人。这是无法拒绝的缘分。

而我知道，那些流过血、落过泪的战友们，他们更多的慷慨、坚韧和坦荡，让他们在人世间的尘埃里游刃有余。我相信所有当过兵的人，都有一份共同的回忆——为了伟大的“母亲”和大地，或者为了人间最“铁血”的灵魂和理想。

二十多年后，副排长居然通过微信找到了我。他在广东做着小生意，喊我有空聚首，喝上一杯。

我欣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