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总是忆起那些摘瓜卖瓜的日子

这个夏天，天气出奇的热，“空调屋里吃西瓜”成为人们必备的解暑神技。小时候，空调是没有的，西瓜却是不缺。每到夏暑难耐、西瓜上市时，我总会忆起和家人一起摘瓜、卖瓜的日子，那些背着西瓜“奔走道路”的时光，着实令人难忘。

一大清早，露珠映着灿烂的夏日闪出片片耀眼的光，绿油油的瓜秧下匐着一颗颗西瓜，行行排列的稻草人煞有其事地守卫着。一派丰收的景象，让爸妈甚是欣喜。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努力有了回报，意味着今年两个孩子的学费有了着落。

头茬瓜熟得好，我们小心摘下，再用蛇皮袋装起，背到路边的拖拉机上。那时的我正是个“半大小子”，生龙活虎，愿意也擅长干这背瓜的活儿。把装满瓜的蛇皮袋口抓紧，蹲个马步，一拧身便背起来了。

背着瓜在瓜地里行走，不能踩着瓜秧，不能踢到西瓜，因而总是或跨、或扭、或越、或跳。在渐渐火热起来的日光下，在沙软的瓜地里，我汗流浃背，左腾右挪，背着瓜快步地奔。十几岁的年纪已能体会父母的不易，我多背一袋，他们便少背一袋，因而，总能打心底涌出力气来。

拖拉机车斗里铺着茅草，四周搭起木板，拉上满满一大车西瓜，碾过疲软的土路，然后拐上柏油路，“突突突”地奔向县城。到地方后，从车上搬下一个型号很大的电子秤，上面放上一个洗衣服的大铁盆，生意便可以开始了。

只有做过生意的人，才能理解那种对于顾客的急切期待。我年纪小，又沉不住气，总是放开嗓子，有样学样地大声吆喝，“刚摘的西瓜，7毛钱一斤啦，不甜不要钱！”直喊得嗓子隐隐作痛才罢休。

那时，买瓜的人都是大主顾，不会一个一个地精挑细选，也不怎么讨价还价。当然，也免不了会拍打一番，再试吃上一块，然后便会作出决定——买几十斤或几大盆。买瓜的人一般都是周边住户，离得近，买的又多，一个人拿不了时，就会叫我们帮忙送货上门。

著名散文家梁遇春曾写道：“我是个最喜欢在十丈红尘里奔走道路的人。”当时小小年纪的我悟不透“十丈红尘”，但对“奔走道路”的不易和畅快已是深有体会。背上一袋西瓜，任它在背上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跳荡，全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心中只念着今天多卖一点钱，埋头跟在顾客后面，顶着烫人的大太阳，奔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

那时，奔走的力量像是从脚下的地里生出来的，源源不断注入身体，催动着小腿隆起肌肉、赤膊跳起浮筋。炎炎烈日下，汗水肆意流淌，手掌磨得生疼，肩头勒出血丝，心境却是清明澄澈，充满希望。尤其是看着妈妈手里的皮夹子慢慢鼓起来，更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一整车西瓜卖完时，太阳已经西斜。爸爸驾驶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奔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妈妈坐在空车斗里，望着日头慢慢落，就着西瓜啃干馍……一身的疲累似拖拉机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被夏日傍晚凉爽的风吹散了。

如今想来，那些苦日子未必不是好时光。用力地吆喝，用力地奔跑，像一块顽铁一样在生活的捶打下蹦出火花，有一种拼命努力才能体会到的充实、坦荡和快意。反观现在的自己，躺在空调屋里吃西瓜，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却似乎再也受不得风吹日晒了，总觉得有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