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天，30岁的百货商场和8岁的文艺书店谢幕

在上海徐家汇，和8月一起告别的还有一座商场、一家书店。

8月31日晚，有30年历史的太平洋百货徐汇店终止营业，一些市民前来打卡留念。网友“黑魔喵”图

伫立在徐家汇商圈30年，太平洋百货8月31日22时正式谢幕。结束时，商场门前聚集了上百名顾客拍照留念。此前一个月，许多商铺清仓促销，做完最后一单生意。那首留在无数人脑海中的《宝贝对不起》，在商场又响起来。

衡山·和集。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李佳蔚 实习生 刘佰坤 图

离开商场三四百米，衡山坊有一栋三层独立洋房，经营着小众书店衡山·和集，文艺青年称它为“徐家汇的后花园”。也在8月31日，这家开业8年的书店迎来最后一日，众多拥趸者前来告别。

夏秋交替，淫雨霏霏，或许是告别的时节。不过，却也没有太多伤感。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近日采访看到，无论商场还是书店，在折扣促销天然的轻松氛围中，店家和顾客不吝于流露情怀，有人因不舍而伤心，更多人言谈中怀着平常心。

继续往前走，似乎是大部分人的态度。

促销的欢乐

闭店的消息很快让太平洋百货、衡山·和集人气回升。

8月31日，太平洋百货的谢幕广告牌上写着“欢乐相伴，感恩谢幕”，似乎为最后的日子定下基调。从白天到晚上，商场清仓气氛很浓，到处有“一口价”“打折”字眼。

8月底，太平洋百货许多商铺打折促销。

太平洋百货鞋店区域。

《宝贝对不起》的歌声从扩音器里传来，商场的客流进进出出，明显多于前几个月。每层楼、每家店几乎都能看到顾客，特别是二层、三层女装店铺人头攒动。

8月31日，太平洋百货商场内客流很多。

“全场两折起，进来看看。”X-GE女装店员边理货边说。她告诉记者，该店在太平洋百货经营超20年，与商场共同经历沉浮。

2000年代初生意最红火时，X-GE店铺一天营业额能超万元。后来先受到电商冲击客流回落，2020年以来又遭遇疫情影响。“最惨淡的时候一天营收只有几百块，”她说。

“这个月生意好多了。”该店员笑着说，7月31日太平洋百货有限公司宣布闭店的消息后，近期整个商场的客流翻倍增长。

旁边销售羊毛、羊绒针织物的鹿皇羊店铺生意也很好，该店还在商场二层靠近自动扶梯的位置增加临时铺位，来来往往的顾客走近询价，挑选好的人买单。

“以前一个月业绩大概十几万，这个月已经二十多万了，销量好了五成左右。”鹿皇羊临时铺位的店员对记者描述销量增长情况。大客流之下，顾客买得便宜，商家也赚得开心。

如果太平洋百货是中老年人的回忆，距离它三四百米的衡山·和集则是文艺青年的“精神角落”。

推门而入，大幅复古海报、色彩斑斓的杂志、一排排摆满书刊的柜子、电影放映机模型逐一映入眼帘，陈设散发着文艺气息。

8月31日，衡山·和集迎来最后一天经营，许多年轻人前来打卡。

8月中旬宣布闭店起，网上“怀旧帖”多起来。有人感叹，“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文化符号，书店也很难靠情怀长长久久”，也有人直呼，“再看最后一眼”“不说再见”……很多人来到衡山·和集打卡。

8月底，往日“高冷”的书店变得热闹。书店推出促销价，大部分图书七五折、会员六八折，少数书刊三折起售。店员告诉记者，书店营业额大幅回升，“最高一天做到5万多（元）”。

衡山·和集店内摆放的杂志。

衡山·和集店内的电影道具。

和传统书店不同，衡山·和集把一楼的图书区划分为剧情片、纪录片、悬疑片、科幻片、后期制作等电影类型单元，相应陈列着小说、杂志、艺术、影集、社科类等图书。

二楼、三楼除了图书和杂志，还有当代艺术家的文创产品边展边销。此外，二楼有一块展览空间。8月底，作家金宇澄的版画正在展出，很小的空间里悬挂着大大小小20余幅作品，顾客即使不买书刊，也在此停步欣赏。

衡山·和集的展览区，金宇澄版画正在展出。

衡山·和集还是有名的杂志博物馆，集纳500多种中外杂志，号称中国大陆最全、最专业的进口杂志书店，许多断刊、绝版的杂志深受读者欢迎。

衡山·和集的杂志墙。

8月29日，一个女孩捧着杂志结账，她说自己常来这家书店，喜欢混搭的书刊、展览、沙龙空间，有时可以待一整天。她在买好的书刊上盖了衡山·和集印章，笑着说“好开心啊”，慌忙又改口：“好像这时候应该难过才对。”

结账的店员也笑了，说：“是很快乐啊，虽然还是要关了，我们也觉得很快乐。”

告别的情绪

热闹的促销中，藏不住告别的情绪。

穿梭在太平洋百货各个楼面，不少相伴而来的阿姨爷叔边走边聊，诉说太平洋百货留给他们的记忆，有抽象的感受，也有具体的事迹。

“哎哟，我二十年前嫁女儿时就在这里买，现在再来买点回去，以后买不到太平洋（的东西）了。”8月31日，一位自称退休的阿姨告诉记者，太平洋百货在他们一代人心中“有档次”，过去多年间，每逢婚嫁、升学等事宜，她就来这座商场购物，“送礼物拿得出手”。

8月31日，家住徐家汇附近的阿姨带着老人来太平洋百货再走走。

姚先生81岁了，陪妻子在商场散步，他们也是老顾客。他说最近十几年，夫妻俩把商场视作散步的“公园”，经常来走一走。知道太平洋百货要停业后，姚先生略有伤感：“这座商场记录了我们老两口无数个脚印，也见证了我们的爱情。”

老顾客范阿姨购买了数件衣物，在她眼里，太平洋百货是许多上海人的集体记忆。如今虽然不舍，但她说，如同草木有荣有枯，商场有开业也有停业，新事物总要来。

太平洋百货部分商铺带着纸板箱，准备打包整理。

人来人往中，部分化妆品、黄金饰品等店铺打包整理，准备撤柜，更多商铺定于9月1日全部撤离。

“和而不离，集而不散。”衡山·和集的元老级职员蔡蔡8月31日在朋友圈写道。他对这家书店感情很深，2015年衡山·和集开业前蔡蔡就入职，一直工作到2023年闭店，光店长他就经历了四任。

这八年间，他说轰轰烈烈也有，跌跌撞撞也有，读者的赞美和吐槽也都有，最重要的是，衡山·和集为众多读者点燃过一盏灯。

衡山·和集元老级职员蔡蔡。

蔡蔡说，这家书店曾邀请众多在各行业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创意人举办演讲、展览，横跨文学、艺术、建筑、戏剧、设计、音乐、时装等多个领域，受益的读者很多。

这里接待过李宗盛、蔡康永、王安忆等名人，有一些影视剧在此取景，比如罗晋、唐嫣等主演的《八月未央》。“印象深的人和事太多了。”他说。

如今书店要谢幕了，蔡蔡觉得用平常心看待。“在衡山坊这块地方，它曾经存在过，为很多人带来快乐、温馨的时刻，买到过喜欢的书和杂志，就够了，我作为店员非常开心。”

未来的规划

很多人有一个简单的疑问：既然这么多人喜爱，为什么太平洋百货、衡山·和集还关闭？

衡山·和集早在2022年9月就闹过一次“闭店风波”，当时传言9月中旬租约到期后闭店。读者询问时，书店也承认传闻不假。

蔡蔡说，2022年9月经徐汇区政府牵头协调，书店得以和业主方续约一年，当时各方都希望，用一年时间能迎来经营上的转机。

“每次到了要闭店，客流就直线飙升，去年也是这样，但宣布续约后，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日常，买书的人又少了。”蔡蔡无奈地说，这就是书店现状。

蔡蔡不是没有难过，“去年会比较难过，今年好多了，因为也知道只有这一年了”，有心理预期。

8月31日，衡山·和集的读者。

2023年8月底合约到期，衡山·和集结束经营。这个年轻的书店人认为，经营书店很难，“开业和关闭都不容易”。而在徐家汇这种黄金地段，租金成本高不难想象，即使有扶持政策，如果没有稳定的消费，也很难持续长久。

今后衡山·和集能否另觅新址、重新开店，仍然未知。目前，书店建了读者微信群，将随时与读者互动。

太平洋百货的故事更复杂。

1993年，隶属于远东集团零售体系的太平洋百货在徐家汇开出上海首店，彼时正是国内百货商场、大卖场崛起的时代。几年内，太平洋百货在上海又相继开出淮海店、不夜城店。

在不少上海人眼中，太平洋百货是1990年代到2000年代魔都最红的商场之一。徐汇店常年播放歌曲《宝贝对不起》，成为几代上海人的回忆。

可近年来，太平洋百货在激烈的竞争中节节败退：2016年底，太平洋淮海店租约到期后不再续约；2020年，太平洋不夜城店也在租约到期后交还业主方。

2023年8月31日，太平洋百货在上海的第一家也是最后一家门店正式谢幕。

8月31日，太平洋百货谢幕广告牌上写着“欢乐相伴，感恩谢幕”。

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太平洋百货的辉煌与沉寂，也是传统百货商场的缩影。随着线上经济、新消费潮流涌现，购物中心等零售业态推陈出新，传统百货业态遭到很大冲击，如果没有及时转型升级、缺乏创新，均会造成顾客流失。

X-GE店员说，太平洋百货谢幕后，该店将转移到其他商场。

太平洋百货终止营业后，X-GE等多个商铺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品牌在上海其他商场有多个门店，将会转移过去。“上海还有几家连锁店，这里关闭之后我还会去另外的连锁店工作，生活总是有出路的嘛。”西服连锁店“维斯康尼”的店长说。

太平洋百货作为一个著名消费地标迎来谢幕，而它所在的“大徐家汇”正在加快建设。

近两年，徐家汇中心（ITC）、空中连廊、徐家汇书院等重点项目陆续呈现，徐家汇商圈不断更新。目前，规划布局的“大徐家汇”已扩大到徐汇区徐家汇、天平、湖南和枫林4个街道。

7月24日，徐汇区商务委主任陈勇表示，将面向全球征集大徐家汇核心区整体规划方案，全面优化五条轨道交通、空中天桥连廊和地面地下过街系统，加快徐家汇中心建设和太平洋百货、上海六百转型，让大徐家汇的交通更有序、购物更便利、商圈更繁华、城区更具“烟火气”。

根据规划，大徐家汇除了是商业中心，还是产业门类最丰富、对外开放程度最高的中央活动区之一。未来，徐家汇的消费能级和驱动区域发展的能量将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