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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导演彭浩翔:不爱写作的编剧不是好导演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17-05-16 08:10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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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彭浩翔亮相《彭浩翔电影剧本集》上海分享会现场。

不久前上映的《春娇救志明》是彭浩翔的第十三部电影。

所有的主创都说,张志明就是彭浩翔本人,一个充满鬼马点子、有时候忘记负责任、有趣得不得了但也常常让人觉得不靠谱的“大小孩”。

彭浩翔说,电影里拍了张志明的成长,事实上,他本人还没有“长”到像张志明那么“大”。张志明是他给自己设立的目标,是他希望成为的样子。但眼下,他还是活得挺任性。

其中一件“任性”的事,是关于写作。彭浩翔大概是所有导演里最爱写作的,比起电影,他出的书数量更多。

他早年抱着给母亲开恶作剧玩笑的心态,在母亲最喜欢的、具有“精英气质”的《明报》上发表色情小说;他写小说,写杂文,写评论,写情感专栏,文风比电影更直接地体现了他犀利而剑走偏锋的段子手风格。

在电影市场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写作仍然占据了他生活将近一半的精力,但收入却远远不及其他事情来得高。他的公司团队都觉得这件事“性价比太低”,但他坚持把大块的精力花在这件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作为导演,他也只拍自己写的故事。

彭浩翔是非典型的香港导演,既不出身成熟“传帮带”体系的电影片场,也不归新浪潮的学院派之流。但他的导演之路自成一格,也算得上顺风顺水。

《买凶拍人》海报

2001年执导首部电影《买凶拍人》,其后陆续执导《公主复仇记》《青春梦工场》《伊莎贝拉》《出埃及记》《志明与春娇》《维多利亚一号》《春娇与志明》《低俗喜剧》《人间 ·小团圆》等电影。

而据他自己说,在《买凶拍人》之前,他起码已经写了上百个剧本。

作为香港最成功的依靠拍小成本独立电影起家的导演,彭浩翔在之后常常被人、尤其是尚未起步但心怀电影梦想的年轻人问起,怎样写剧本,怎样把自己构思的故事拍成电影。

“我口头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好,也不是说得很清楚。我想干脆就让你们看一下我的剧本,看看我的电影在拍成电影之前的文本是什么样子。”这是彭浩翔上周六在上海言又几书店分享他最新出版的剧本集的初衷。

《彭浩翔电影剧本集》

新出版的《彭浩翔电影剧本集》首次完整收录了彭浩翔从影以来十部代表作的完整剧本,从《买凶拍人》到《春娇与志明》,剧本、导演阐述、人物关系图、故事分镜图、幕后花絮照一并全面曝光。

彭浩翔在序言中写道,“一直相信研习电影,不应只关注影片的完成品,因为从意念到成品,途中必多番波折,且行且改。因此找出源头,对比差异,才是揣摩编剧和导演思路的不二法门。”

《彭浩翔电影剧本集》上海分享会现场

而在分享会上,他自曝,其实一早就想到要在拍满十部电影后集结出版自己的电影剧本,结果剧本“边拍边丢”,等到最后想集结了,发现找不齐全。于是一边翻找整理,一边继续其他工作,就又拍了三部电影。

有读者问彭浩翔他的电影风格与其他导演的区别,彭浩翔说,“可能我不如其他人那么爱钱吧,有些人太急着赚钱,就忘记了当初为什么爱电影。”

彭浩翔

【对话】

写作是排解压力的方法,到现在也还是

澎湃新闻:整理剧本集的过程中会看到自己一路的创作轨迹,你觉得自己的风格和关注点有怎样的变化?

彭浩翔:年轻的时候比较放纵,很多时候写剧本也没有想清楚如何去表现。更多的偏重于对白,喜欢写一些漂亮话,后来慢慢才找到平衡,明白如何用影像和对白去推进故事。

关注的内容其实也没有变化,但是因为现在的控制能力比较强,拿到的资源比较多,过去你关注但是没机会去表现的题材现在都可以去考虑了。所以有些观众觉得彭浩翔变了,其实不是变了,而是我现在有机会表现我不同的创作面相了。

澎湃新闻:写剧本和做导演其实是很不同的两种工作,哪种的满足感更大?

彭浩翔:写小说的满足感更大。写小说是一种完全封闭的体系,你的笔、纸和大脑之间的关系很单纯,哪怕纸有些发黄,笔不太流利,都不太影响小说的质量,你也不能把小说写不好怪罪到笔和纸身上。

画家画不好,可以怪颜料和画布,小说百分百呈现你自己。电影就有更多影响,不管是天气、成本、演员、演员当时的心情,每一个都能影响你。导演拍出来的东西永远都无法忠实于自己的想象,多大的导演都有遗憾。

澎湃新闻:你的作品都是自己原创的故事,你是更享受写故事给自己拍,还是你的故事写出来,只能由自己拍?

彭浩翔:我很享受我写出来给人家拍啊。但问题是,我写得太慢了。如果有导演愿意接受能等我这么久,我也是愿意给他写的。但通常都是等我写完剧本,我已经没精力跟时间去写别人的剧本了。

我也不抗拒拍别人的故事,但有时候觉得别人的剧本,讲话的节奏跟我不像。我喜欢他的故事,但是整体的风格和节奏,同样的主题同样的剧情,我用别人的话说就是觉得别扭,这方面我觉得我有自己的偏好。所以有时候我可以跟别的编剧一起聊,但是下笔还是得我自己写。

有些导演很懒或者不会写,我自己是写小说出生的,我不怕写。我宁愿自己写,比起交给别人写我再来改要好多了。我从来没拍过不是我自己写的故事,是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没法投入到这些故事中去。但这不代表这个剧本不好,只是我没有经过写一遍的过程,我没法很好地进入。

余文乐、杨千嬅和彭浩翔在片场

澎湃新闻:怎么看待自己对电影和文学的天赋和才华?

彭浩翔:我觉得自己这两个都没什么天赋,即使对它们都有兴趣,我也不怕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大概只有六七十分才能的人。先天60分,大部分都是后天练习出来的。

澎湃新闻:写剧本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彭浩翔:我会演。我很怕写剧本的时候跟人家在一起,因为我经常会自己边写边演,像神经病一样。我自己演绎对白,自己会狂笑,悲情的也会演,会把自己写得很伤心。

澎湃新闻:你出的书数量比电影还多,写作在你的生活中占据怎样的比重?

彭浩翔:大概占据我40%的精力和时间。我自己很喜欢写。但是写作带给我的收益可能还不到20%。对我的公司和经纪人来说,他们觉得我写作的性价比不高。但是我对这个事情有兴趣。这是我排解压力的方法,到现在也还是。

彭浩翔为新书签售

关注的主题跟过去不一样,不代表不犀利

澎湃新闻:很多人觉得你这几年的作品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犀利了,你自己怎么看?

彭浩翔:首先我没有觉得自己不犀利。我关注的主题可能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但是不代表不犀利。我知道很多喜欢我的观众总是拿我的作品去跟《买凶拍人》做比较,然后说我怎么变了。

投资方希望我去拍的电影,我会提出100个方案出来。他们挑中的,可能永远都是适合公映的那些样式。当然,我现在还是会拍一些纯港片,机会比较小吧。一个导演的节奏一年下来也只能拍一个电影吧,所以我希望给自己机会去做更多不同的尝试。

《买凶拍人》这样的低成本电影我拍过了,接下来还想尝试武侠片、科幻片,我也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拍不同类型的电影。可能在我把所有类型都尝试完之后才有精力回头去拍以前拍过的那种电影。

而且我跟你说,现在我要找人去投一个两个亿的制作很容易,但是我要找人去投一个《买凶拍人》,真的很难。

《出埃及记》海报

澎湃新闻:你从一开始拍电影就拿奖,还挺顺风顺水的,比较受挫和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彭浩翔:坦白讲,我真的比较幸运。我很年轻就当导演了,也一直很顺。我觉得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出埃及记》我没有拍出心目中原来想象的样子,比较有落差。

比较怕投资方的干预吧,我是没办法一边拍片一边跟投资方吵架的。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一些这样的事情,其实蛮痛苦的。我现在比较幸运,投资方对我都很信任,而且我自己也成了投资方之一,对自己也会控制。我现在对整个计划的掌控有把握。

曾想40岁退休,希望成为电影中张志明的样子

澎湃新闻:很多场合大家都说你是张志明,最新一部《春娇救志明》的主题是张志明长大了,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长大的?长大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彭浩翔:我没有长大到像这一集中的张志明吧,现在的张志明已经比我大了,我把他拍得像一个我希望成为的人。我比起过去长大了,但没有大到他那个程度吧。

《春娇救志明》中的张志明

澎湃新闻:年龄是不是另一个你电影风格有所转变的原因?一般来说,过了40岁会变得比较温和?

彭浩翔:两年前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过了40岁,我就开始计划我的退休生活。我原来打算把手上几个项目处理好就尽快退休。退休也不是说完全不工作,我可以写小说,当监制啊,但是当导演我觉得我好像也拍了不少,年纪也大了。我以前觉得40岁是个很大的岁数,很早就想象我一到40岁就要退休了。但是我太太不允许。

澎湃新闻:香港导演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剧组摸爬滚打出来的,一种是学院派,你好像两种都不算。怎么看待自己的电影道路?

彭浩翔:我刚好两头都不靠。首先对电影的学习可以通过不停地看电影来实现。电影学院的理论和他们的教材其实全都出版了,书店都可以买到。但是这种两头不靠,一开始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些阻碍和痛苦,因为你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学院出身,你去找投资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真的懂制作吗?你真的懂电影吗?这个要耗费很多时间去说服他们。

没有圈子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好在幸运的是,我有一帮哥们。我的小说卖给了一家电影公司,这个公司的老板帮我拍了我的第一个短片。就是通过那个短片,我认识了一群跟我年龄相仿的哥们。他们后来成为我非常好的伙伴,大家对电影的理念都差不多,我们到现在还在合作拍电影。

《一一》海报

澎湃新闻:你心目中最伟大的电影和导演是?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电影人?

彭浩翔:我喜欢库布里克和杨德昌。杨德昌的《一一》是华语片最伟大的电影,目前来说,还没见到超越了它的电影。我对拍电影没有什么野心,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快乐的人,让身边人不用担心的、比较成熟的人,但是我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快乐。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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