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中）

本文系《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中篇，上篇请参考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上）

进入中期，实际上已剩下约103位人质尚被MRTA挟持。随着病弱的人质离去，MRTA能更顺利地控制官邸。大主教胡安·路易斯·西普里亚尼是秘鲁总统藤森最喜欢的教廷代表，同时深受MRTA信任，因此他在12月23日左右开始作为MRTA-GOP除ICRC的另一位中间调停人定期向MRTA传递GOP的信息。同时，人权监测员豪尔赫·桑蒂斯特万·德·诺列加（Jorge Santistevan De Noriega）和神父休伯特·兰西耶斯（Hubert Lanssiers）建议GOP释放一些“被不合法地囚禁的ICRC囚犯”。[1]

12月27日，GOP为人质事件开会并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谈判方针： GOP依旧坚决拒绝MRTA释放囚犯的诉求，但同时意识到可提供其他替代方案，借此改变他们对“释放460名MRTA成员”这一目标的坚持，毕竟这对GOP而言“是不切实际的让步”。简而言之，“GOP要让MRTA觉得他们已经获得够多、可以收手”。GOP认为，乌拉圭法庭在同日释放2个MRTA囚犯的决定可能让MRTA觉得GOP在接下来会作更多让步，因此GOP格外关注相关动态。[2]

但与此同时，GOP依然坚决不让ICRC的工作者进入监狱视察囚犯的情况，也不让囚犯打电话，但又允许ICRC使用专线并确认MRTA的囚犯没有因人质危机而被GOP报复。GOP的做法相当于以ICRC直接探望囚犯并确认他们的状态作为与MRTA谈判的筹码。GOP虽然长时间允许ICRC给人质和MRTA运送物资，但事实上，GOP大可通过调整这些物品的质量与数量，在谈判桌上向ICRC施压，同时通过在ICRC的物资里放入窃听器的方式确保人质的安全，并了解挟持者的动向。进入中期，GOP已允许食物、食水、临时的化学洗手间、药物、使用电池的灯笼等物资进入官邸，但GOP坚持不会恢复官邸的供电及电话通讯服务，原因是“这有安全原因方面的考虑”。12月27日，GOP为进一步改善人质和恐怖分子的生活质量，目前允许ICRC为他们发放更多的衣服和家具。[3]

12月28日，GOP发言人巴勒莫和MRTA司令官塞尔帕举办了双方第一次的直接会谈，成功争取多释放20名地位较高的人质。GOP判断MRTA开始放弃释放400名囚犯以换取人质危机的结束这般不切实际的计划。MRTA对外宣称他们在12月28日释放20位VIP人质的行为，足以证明MRTA的善意以及和平解决人质危机的强烈渴望，可堪玩味的一点在于MRTA在这次宣言中没有提及之前释放囚犯的要求，因此外界普遍认为释放人质的结果反映了GOP和MRTA的对话是有实际作用的。[4]

12月31日，GOP允许塞尔帕跟记者见面并公开他们的立场与要求。在记者会上，塞尔帕表示他们“一点都不急着解决人质问题”，宣称藤森将他们形容成恐怖分子、劫匪是不恰当的，提出“MRTA并不是恐怖分子，藤森反倒是国家恐怖主义者”的观点。另外，MRTA表示“除非GOP能让他进一步确认到MRTA囚犯的状态，不然人质危机不可能被圆满解决”。他指责GOP一直回避非暴力的解决方式，反倒是MRTA一直都愿意积极跟GOP和平谈判，在记者会上抱怨“如果GOP重复以前绝不妥协的宣言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5]

到了1月，报告显示当时已剩下约70名身份显赫的人质。总统藤森虽有准备跟MRTA直接进行对话，但依然不愿意释放任何MRTA的囚犯。[6]1月1日，也许是为答谢GOP让MRTA召开记者会，MRTA又再次释放了少量人质。但同时，MRTA表示“将不再释放余下的74名的人质”。[7]

1月4日，MRTA在日本大使官邸的屋顶里向公众展示了三幅挂画，第一幅传达了“囚犯的家人在等待囚犯的回归，同时也在等待所有秘鲁人的自由”的信息。第二幅的目的在于对外宣称“GOP只有傲慢的宣告而没有和平的对话，因此现在还没有解决方案”。第三幅则强调“1300万秘鲁人正处于贫穷状态”，他们还把MRTA的旗子插在了日本驻秘鲁大使官邸的屋顶。[8]此后一周，GOP与MRTA几乎没有互动。

1月15日，司令官塞尔帕通过ICRC告诉GOP他们已经准备好展开对话，并希望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和ICRC作为中立的代表出席谈判会议，而且塞尔帕认为增加1名危地马拉和1名欧洲的代表可进一步加强GOP官方担保委员会的认受性与能力。GOP接受了MRTA的要求，在此后塞尔帕并没有立刻强调释放囚犯的诉求，而是表示在之后才讨论相关细节。[9] 但在16日MRTA的挟持者还是再次要求GOP至少要释放部分被囚禁的MRTA，更尝试以总统藤森在2000年能否再次被选作秘鲁总统为谈判筹码。同日，MRTA投诉有秘鲁警察往日本大使官邸扔石子，MRTA则以拿机关枪扫射的方式来回应他们的骚扰行动。MRTA表示，MRTA的武装分子看到警察时会感到暴躁，警察长官随后也警告手下不要进去官邸，“但是无聊、充满好奇心的警察还是时不时在官邸附近一直试探”。[10]

1月17日，在GOP跟MRTA协商后，他们计划成立共同的担保人委员会。人质们为此很高兴，认为很有希望获救。MRTA在同日释放了一个反恐小组的成员——瓦伦西亚（Valencia），并指出他不太健康，这是自1月1日“不释放声明”以来MRTA方面“破例”释放人质。截至17日，共有73名人质被扣留。[11]

1月25日，或许是因为MRTA方面失去了内心，ICRC方面称司令官塞尔帕与部分突击队员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大吼“不应该再释放更多人质”。秘鲁官方在此后判断暴力与非暴力解决方案的可能性为50:50，并因此加快制定了一套暴力解决问题的突击行动方案。[12]

1月26日，档案反映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带着GOP的和平计划书（未有公开原文）与MRTA的司令塞尔帕当面交流，塞尔帕认同文件中所开出的95%的条件，但是他并不认为这份文件能够如GOP所愿般公之于众，事实上相关内容确实也没有被公开。也因此，GOP和MRTA依然未能就释放囚犯的问题上达成共识。[13]

1月28日，总统藤森准备好跟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郞在多伦多开会，日本方面希望共同推进担保人委员会的建立进程，但“前提是GOP允许他们这样做”。这里有一个细节，本次多伦多会议上GOP发言人巴勒莫、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均有被邀请，但并没有邀请ICRC团长米尼格，反映官方猜忌ICRC。[14]在此期间，GOP在日本驻秘鲁大使官邸外放军歌，试图打击MRTA的士气。1月30日，总统藤森会见40多名被挟持者的家族，承诺会尽一切力量营救人质。

2月1日和2月3日，总统藤森分别与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和美国总统克林顿就秘鲁人质事件正式开会。GOP向美国与日本交代了秘鲁坚决解决人质问题的立场，获得了美国与日本的肯定、支持，并发布了“多伦多宣言”，也因此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关注、同情。[15] 总统藤森表示“多伦多宣言”对打击MRTA而言十分有利。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郞在会上同意“如果人质被虐待的话，可动用武力”，恐怖分子得知这一消息后会更谨慎地对待人质。总统藤森在会议上透露“如果GOP向挟持者妥协，会在拉美地区引起动荡（笔者注：认为会鼓励其他恐怖组织绑架人质）”。因此他“愿意给这些挟持者在第三国家（例如古巴）一些政治庇护”，当然“前提是有愿意接纳他们的国家”。他也提出最近接获不少跟秘鲁监狱条件相关的投诉，回应道：“事实上，秘鲁监狱的条件是拉丁美洲里最好的，是非常安全与现代化的。恐怖分子目前没有手段去控制狱卒，因此监狱非常安全”。藤森进而强调“秘鲁不是特别富有（的国家），不可能媲美某些国家的监狱所能提供的（优质）条件”，言下之意是MRTA在无理取闹。[16]藤森还指出“秘鲁的可可生产下降了18%，而且出现了一些走私的情况”，他认为是人质事件引起的恶果。美国感谢秘鲁尝试和平解决相关事件的努力。

在开会期间，MRTA公开否认“减少要求释放的囚犯的名额”的可能。[17]塞尔帕表示会继续跟西普里亚尼在秘鲁的法律框架内谈论要“如何合理地释放MRTA的囚犯”。虽然MRTA明面上已经接受了要按照秘鲁的法律框架来达成自己的目标，但是MRTA还是提出了重审及释放政治犯的诉求。总统藤森随后表示了MRTA在此前已经答应了不会明确地提出具体释放囚犯的诉求，目前的行为属于出尔反尔。他更警告“让一切（谈判）公开化（反而）只会徒增猜忌”，意思是GOP更希望与MRTA在非公开场合达成和平的共识。

在2月4日，MRTA恐怖分子对空开了6次火，塞尔帕表示这是为了纪念MRTA在1979年2月4日在跟秘鲁安全部队发生冲突中在纺织厂被杀死的同胞。此外，MRTA虽一直允许医护人员的进入，但塞尔帕却开始拒绝以患病为由让任何人质离开了，他表示“这在MRTA看来是单方面的妥协”。[18]秘鲁政府跟ICRC警告MRTA要为人质的健康负责，“否则后果自负”。[19]

2月初所公布的社会调查显示秘鲁国民支持总统藤森在人质危机中的表现，因此藤森的支持率不降反升。官方数据显示61%的国民对GOP在本次人质危机中的表现感到满意。虽有民意调查机构DATUM显示对总统藤森的满意度从47%掉到43%，但美国方面随即谴责DATUM“选择性抽样”并力挺GOP，因此在当时的舆论环境看来，总统藤森在人质事件中颇得人心。[20]随后，2月以来的第一轮谈话在不知道哪天秘密展开了，美方的文档掩盖了这方面的内容。

2月14日，发言人巴勒莫跟MRTA代表进行了第二轮谈话，谈话持续了整整4天。在这次谈判中，双方确定了未来议题，GOP宣称会重新审核一些被不公正地判断为“恐怖袭击”的案件（并审判结果释放部分MRTA的囚犯）。[21]然而，双方在最后依然没有在未来的议题上取得共识，GOP抱怨“这是因为MRTA坚持在议程上只谈释放恐怖分子、让挟持者安全离开的需求”，谈判因此陷入僵局。期间，总统藤森展示他在处理人质危机的同时，其实还有在其他地方继续打击恐怖主义，包括打击在马扎马里（Mazamari）一带活跃的MRTA，突显秘鲁人质事件只是其中的一次恐怖活动，借此收买人心。[22]2月17日，国内反对派媒体公布了一份秘鲁军方在1月22日打算联同美国一起突击日本大使官邸的营救人质计划，指GOP原打算先快速扫除2楼的恐怖分子，后等待直升机的救援，但因MRTA有疑心所以计划终止了。[23] 可以确定MRTA与GOP的会谈没有因为上述的负面新闻而终止。2月18日到2月21日期间，双方进行了第三、四轮谈话，档案没有反映双方有任何进展。GOP与MRTA双方在2月21日至23日期间进行了第五轮谈话，情况不容乐观。MRTA在谈话中表示武装分子们“已经习惯了（秘鲁警方）扔石子，还有GOP播放的吵闹音乐（的骚扰战术）”，他们也特此准备了一些隔音措施，随后指出吵闹的音乐因而只会对人质造成困扰，并影响ICRC通过传呼机对话。[24]

在这几轮谈判中，GOP发言人巴勒莫是在没有外界建议的辅助下自行与MRTA谈判的，因此他在谈判结束后表示“自己的处境非常困难，谈判非常不顺利”。而且他注意到“MRTA的司令官塞尔帕有一点精神异常，对谈判进程而言可谓雪上加霜”。同时，总统藤森也表示“自己（对谈判）的期待值已经下降”，目前不知道人质危机还会持续多久，为最后藤森坚决采用突击的方案暴力解决人质问题埋下了伏笔。但与此同时，GOP和秘鲁媒体在当时尚十分克制，他们并没有公开责难MRTA，也没有公开批评其他人。但藤森其实暗地里告诉了邠记者一个很重要的事实——“秘鲁情报机关（SIN）在人质事件前所提供的一些情报显示早就有自动武器从秘鲁中部的草原被搬到利马去协调MRTA接下来去攻击日本大使的官邸”。总统藤森还指出“虽说没有情报指向日本大使官邸会成为目标，秘鲁警察也应该怀疑日本大使官邸会成为恐怖分子的袭击目标”，因此他随后表示有部分GOP官员和部分警察要为这次人质事件负责。[25] 美国的档案判“秘鲁内部在人质事件获得解决之前不会轻易地开始指责、惩罚官员。”但是，根据USG的小道消息，“警察局局长安东尼奥·凯丁·维达尔（Antonio Ketin Vidal）要为本次人质事件负责任”。上述一系列事件都是总统藤森确保自己的声誉不会因人质危机受到太大的损害的保险措施，将责任明确归咎于其他官员与警察身上，这也为总统藤森采取更多高风险的方案提供了扎实的基础。[26]随后的GOP-MRTA谈判中，进展依然非常缓慢，一度陷入僵局。至3月，事件终于进入了后期阶段。

GOP目标：不释放被监禁的恐怖分子，并希望看到人质完好无损地被释放

表格2.1 GOP中期公开的博弈手段与后果
来源：笔者自制

MRTA目标：释放塞尔帕名单上460名被囚禁的恐怖分子，平安地离开官邸，并且获得MRTA秘密账户里的资金

表格2.2 MRTA中期公开的博弈手段与后果
来源：笔者自制

(待续)

（作者：李冠儒，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东京大学公共政策大学院双硕士项目研究生。电邮：licharleskwunyucjsc@pku.edu.cn。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注释：

[1]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No Visible Signs of Resolution.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429?accountid=13151.

[2]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No Visible Signs of Resolution.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429?accountid=13151.

[3] 同上。

[4]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 December 27-30.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432?accountid=13151.

[5]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 December 31.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513?accountid=13151.

[6] United, States E. Going Nowhere Slowly: Update on Lima Hostage Negotiations Or Lack Thereof.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567?accountid=13151.

[7]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January 3-6.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938?accountid=13151.

[8] 同上。

[9] 同上。

[10]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January 3-6. , 1997.

[11] 同上。.

[12] United, States E. Going Nowhere Slowly: Update on Lima Hostage Negotiations Or Lack Thereof.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567?accountid=13151.

[13] 同上。

[14]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January 28-31.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3005?accountid=13151.

[15] United States, White H. Meeting with President Alberto Fujimori of Peru Attached to Cover Letter].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313?accountid=13151

[16] United States, White H. Meeting with President Alberto Fujimori of Peru Attached to Cover Letter].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313?accountid=13151

[17]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755?accountid=13151.

[18]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755?accountid=13151.

[19]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755?accountid=13151.

[20] 同上。

[21]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3-14.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731?accountid=13151.

[22]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17.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617?accountid=13151.

[23] 美国的官方文件中并没有评价事件的真假。

[24]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21-23.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210?accountid=13151.

[25]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

[26]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