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下）

本文系《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下篇，上篇和中篇请参考《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上）《冲突管理——美方情报档案中的秘鲁人质危机（中）》

2月24日3月5日， GOP-MRTA进行了第六到九轮谈话了，基本上没有达成任何共识。[1] 3月6日早上10:30，MRTA司令官塞尔帕发现了有人在官邸附近挖隧道（笔者注：后来被证明确有其事），因此暂停了MRTA和GOP之间的谈判。这导致原定在3月7日开启的第十轮谈话被推迟了。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加拿大大使文森特还有ICRC的团长米尼格于是在3月6日紧急会见司令官塞尔帕，然后在7日会见总统藤森，表示希望重启双方的谈话。同日，GOP表示已经争取到让MRTA的挟持者到古巴接受政治庇护，而MRTA的挟持者确实也表示他们愿意去古巴，但是他们在当时宣称“不会公开相关的政治交易”，因为他们认为公开这一事实会损害他们在谈判桌上的地位以及在支持者心目中的形象。另外，有消息显示，在这段期间官邸内的气氛很紧张，因为作为人质的玻利维亚大使一度跟一些恐怖分子发生冲突，他曾经多次表示他要离开官邸。[2]

针对挖隧道的说法，ICRC副团长谢勒对外表示自己在官邸巡视时候“在1楼确实能听到有（疑似挖隧道的）声音”，所以MRTA把人质都挪到2楼去了。谢勒觉得GOP也会在未来因为囚犯确保健康原因释放一些MRTA囚犯。MRTA向谢勒表达了不满，MRTA认为由于“GOP拖了很长时间才让GOP-MRTA的对话得以（有意义地）开展”，让MRTA觉得“GOP根本不想迅速地结束这场人质危机”。但谢勒对外表示“MRTA一开始虽觉得这场危机越快结束越好，但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他们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最近也在官邸内集训”。

自3月2日以来，MRTA只让人质一周获取一次从他们家族那里传来的信息，还屡次警告人质不要做出任何反对MRTA的行为，否则后果自负，但人质依然有在官邸内自由行动的权利。为缓和与MRTA之间的紧张气氛，官邸内有人质自愿开展语言课，例如司令塞尔帕就参加了将军多明格斯（Dominguez）的法语课程。同时，MRTA允许所有人质自由地锻炼身体，[3]这种自由唯独会在塞尔帕参加会议时受到限制。ICRC方面补充，在17号占据官邸时受伤的武装分子——Tito在ICRC的医生的帮助下现在已经接近康复（笔者注：文件显示他先前被给予了一支装有窃听器的拐杖），[4]但依然需要有人协助才能行走。最后，ICRC感谢GOP为谈判提供了一辆装甲车，让各方可以在车内安全地谈判。

3月12日，在各调停方的努力下，MRTA和GOP重新开始展开谈判。[5]MRTA认为GOP放任谈判暂缓（并过分依赖调停方）的立场让MRTA判断GOP对和平解决问题持消极态度，宣告MRTA已经准备好跟GOP打持久战。同日，ICRC副团长谢勒形容塞尔帕目光短浅，认为“他的思路跟MRTA在1978-1979年用暴力手段占据财产时的思路异曲同工”，判断他“最终会将事件导向暴力的结果”。但MRTA不以为然，MRTA方面“认为他们将能够迫使GOP释放一些病了的MRTA囚犯”。另一方面，ICRC副团长谢勒同样批评GOP有意拖延谈判的进度，指出“GOP近来在谈判之间往往要隔好几天才得以继续推进谈判进度”，这“已赋予MRTA内强硬分子充足的时间去游说其他温和的MRTA成员不采纳和平的解决方案”。除此以外，谢勒表示自己对恐怖分子的表现感到非常震惊，赞美“MRTA挟持者的秩序依然井井有条，4名领袖每天都在训练其他年轻的成员们”。他最后补充MRTA中假名为“Tito”的恐怖分子已经康复了，不再需要依赖其他人的帮助。[6]

重启后的谈判进度依然未如理想，MTRA选择终止谈判，不久后乔里略斯女子监狱发生了囚犯的绝食事件，MRTA借机向GOP施压。3月中旬（笔者注：档案未说明具体的日子）MRTA再次宣布终止谈话，官邸内的气氛因此很紧张，恐怖分子跟人质开始不怎么交流，人质也做好了GOP要用暴力解决事件的心理准备了，所以人质们基本上都在在官邸二楼静静地待着。差不多同一时间内，乔里略斯女子监狱发生绝食事件，这是因为在那里的女囚犯声称“自己从9月初就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她们表示自己“曾被告知可在圣诞时见到他们的家族”，但没想到因为是次人质事件，GOP以处理危机为由出尔反尔，她们不能享受天伦之乐，所以选择绝食抗疫。据报告，她们身体的状态非常差。司令官塞尔帕威胁如有任何一位在乔里略斯女子监狱绝食的MRTA囚犯饿死，他就会采取“适当的行动”，这是对“如果有人质病死的话，GOP要采取必要行动”这一威胁的对等回应。[7]

自3月15日以来，GOP声称MRTA在秘鲁发动了数次恐怖袭击，但MRTA乃至被挟持者的家族都不承认MRTA是幕后黑手。3月15日，位于秘鲁首都利马的某工厂遭到袭击，司令官塞尔帕否认MRTA要为是次针对工厂的袭击负责，他坚持他要“走向（和平）对话”，努力与GOP寻求和平解决人质危机的方案。[8]3月18日，秘鲁国防部宣布在尚查马约（Chanchamayo）一带抓到了6名MRTA领袖与32名MRTA成员。根据国防部的报道，被逮捕的38名MRTA恐怖分子小组有计划地策划针对维拉里卡（Villa Rica）的一个军事基地进行武装袭击。国防部指该小组有10把AKM步枪、11个手榴弹以及一堆弹药。秘鲁国防部表示，“本事件足以证明MRTA在人质事件期间还持续地进行军事行动”，因此谴责MRTA是假装自己在推进和平谈判的伪君子。约在同一时间，被挟持者的家族成员在联络人权NGO——秘鲁人权协会（APRODEH）获取法律援助，家族与APRODEH围绕国防部上述的公告展开了讨论，他们的结论是这是秘鲁国防部在试图通过谣言来打击MRTA的正当性，非常害怕MRTA因不堪受辱、恼羞成怒而处决人质。APRODEH总监弗朗西斯科·索伯龙（Francisco Soberon）告诉记者“他确信秘鲁军队有在MRTA活跃的地方逮捕了一些无辜的人来证明自己在强硬地对抗MRTA的残留部队”，[9]并批评秘鲁国防部造谣。3月19日，有一个意大利牧师在圣路易斯省（San Luis Province）被5个人绑架，秘鲁地方媒体报道指向涉事的嫌疑犯莫阿斯是MRTA的恐怖分子、暗杀者，并指责MRTA是在乘机收“战争税”，但警察在调查相关事件后，判断应该跟MRTA无关。[10]

同日，GOP正式允许MRTA在第三国申请政治庇护，秘鲁总统也允许一个“担保人小队”去访问MRTA囚犯。“那位先生”（笔者注：“那位先生”的姓名在档案上被涂掉了，因此无法判断身份）在3月20日告诉秘鲁警方这些担保人将在21号开始探访MRTA的囚犯。档案同时指出有消息显示，“GOP和MRTA其实在两周前已经谈好了探访的细节，只是GOP一直都没有落实它”。USG表示该小队的成员有加拿大某外交官、日本的某书记、梵蒂冈某代表、乔里略斯女子监狱某牧师和秘鲁卫生局的某医生等。[11]同时，大主教西普里亚尼、日本大使寺田辉介（Terusuke Terada）还有加拿大大使文森特将继续在GOP和MRTA间进行穿梭外交。然而，总统藤森依然坚持GOP不会释放MRTA的囚犯。但实际上，USG认为藤森的意思已经软化为“不释放任何一个因有力证据而被制裁的MRTA囚犯，但是如果确认他们是被错判的话，可以释放一些无辜的底层MRTA成员，也可以释放只犯了一些小错误的囚犯，更可以选择重新审判一些无关痛痒的囚犯”。因此，美方认为他实际上给自己留了不少退路。[12]

“担保人小队”在3月21日如期前往乔里略斯女子监狱，并在3月23日前往卡斯特罗监狱，但是他们被拒绝与目前被囚禁于卡拉奥海军基地的3位高级的MRTA领袖会面。他们在会面时得知囚犯在2月14到16日其实成功见到自己的亲属，而且他们见到的MRTA囚犯都非常清楚人质危机的最新动态。当时，乔里略斯女子监狱里依然进行着囚犯为争取利益而发动的长期绝食运动，绝食者表示会坚持到官方允许他们的亲人（继续）接触。[13]

3月24日，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单独跟总统藤森谈了2个约小时后，藤森夸赞了西普里亚尼在试图和平解决人质危机方面的杰出贡献。[14]到了3月25日，GOP不愿意妥协的态度已让ICRC和MRTA非常不满。ICRC跟其他担保人一起开会，随后ICRC的团长米尼格跟担保人一同进入日本大使官邸观察人质与官邸内的环境，他们还见到MRTA司令官塞尔帕，跟他谈了2个小时。他们在谈判后反映“塞尔帕会继续坚持GOP释放大量MRTA核心人物和那些跟挟持者关系特别近的人，例如塞尔帕的妻子南希·吉尔沃尼奥·孔德（Nancy Gilvonio Conde）等”。MRTA对ICRC表示他们已经作了许多让步，但GOP方面表示自己也有在释放部分MRTA囚犯。[15]

3月25日，中立的调停方举行了一次集体会员，与会者判断形势看似颇为乐观。ICRC副团长谢勒表示“塞尔帕一开始并不想讨论监狱改革的问题，但是最近他开始有兴趣了”，因此ICRC会继续在这方面努力。监狱改革问题表面上得到了官方表面上的支持，但官方的实际态度其实颇为消极，“因为总统藤森坚信MRTA的主要需求依然是释放MRTA囚犯。”此外，谢勒认为塞尔帕最后必然要对GOP拒绝“担保人小组”去探望3个MRTA领袖而提出抗议。果然，MRTA就此提出了严正的抗议声明。但是，谢勒在会议上不忘指出近日官邸的气氛跟以前不一样，警告“人质跟MRTA的成员间已经没什么交流了，估计MRTA也失去了跟GOP沟通的耐心了”。

进入4月，MRTA再次抱怨“GOP拒绝释放MRTA囚犯是在持续地妨碍这个长达108日的人质危机僵局和平地结束”。与此同时，调停方尝试以改革监狱的方式缓和双方的冲突，意图在不改变GOP拒绝释放重要囚犯的立场下继续推动GOP和MRTA谈判。但由于调停方所推动议进展非常慢，导致了MRTA渐渐失去耐心。[16] 4月1日，ICRC团长米尼格跟GOP发言人巴勒莫会面谈了近8个小时，米尼格也在4月2日与4月3日再次探访日本大使官邸。4月2日，ICRC副团长谢勒表示MRTA领袖塞尔帕变得“越来越现实”。他指出“尽管近期GOP释放了20-30个MRTA囚犯，但MRTA的领袖塞尔帕依然不满意”，他在要求政府释放他所认识的囚犯（而非其他囚犯），包括吉尔沃尼奥等。当然，塞尔帕还是比以前要高兴、满意的。谢勒就提及“塞尔帕对能跟底层MRTA成员重新与组织融合而感到兴奋”。但他表示“塞尔帕其实并不希望继续跟巴勒莫面对面交谈，除非GOP方面拿出具体的企划书，且其内容必须包括释放MRTA囚犯的相关内容”，因此GOP若不作出更多让步，就几乎没有和平解决问题的可能性。

4月4日，总统藤森抵达玻利维亚进行国事访问。谢勒在此期间公开指出GOP官方谈判人巴勒莫其实没有任何真实权利，“感觉GOP目前其实只是在利用（包括我们在内的）担保人（拖延时间）而已”。[17]同日，大主教西普里亚尼带着20位记者访问MRTA头目Polay，而“担保人小组”探望了除卡拉奥海军基地以外5个秘鲁最高级别安全等级的监狱内的MRTA囚犯。[18]

加拿大大使文森特继总统藤森于4月4-5日访问玻利维亚之后，也在4月的6-8日访问其首都拉巴斯（La Paz），并且成功与玻利维亚总统见面并磋商。USG认为文森特访问拉巴斯一事未必跟人质危机有关，并指出文森特这种公务出差是再正常不过的。当然，USG不排除文森特顺便以出差为契机通知玻利维亚政府关于人质冲突与危机的内容。同期，有情报指出尚在官邸内的人质中，只有1个人质不是来自秘鲁或日本的，而他的健康情况良好，不会引起过大的外交问题。担保人认为玻利维亚总统桑切斯·德洛萨达（Sanchez De Lozada）能够影响藤森释放部分MRTA囚犯，因此采取了一些行动，但行动被保密了（笔者注：涂上了大量具体的行动内容）。[19]

由于4月6日是MRTA创办人及总领袖波莱的生日，本来GOP预计MRTA会采取一些行动的，例如对天鸣枪等，但实际上当天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发生。同日的直播新闻中，秘鲁总统藤森再三强调秘鲁只在失控的紧急状态下才会考虑往人质被挟持的地点（笔者注：特指官邸）派出武装部队，并表示BOP依旧在为人质危机寻求一个和平的方案，同时指示担保人继续分别跟GOP与MRTA会面。总统藤森在最后不忘重申寻求和平解决人质危机方案之重要性，并且赞美担保人在为塞尔帕与巴勒莫的再次会面创造合适的条件。同时，他再次强调每一个人质都有被GOP密切关注。[20]

4月9日，谢勒跟秘鲁警察还有FBI谈判专家见面，确认MRTA的总领袖波莱在4月6日的生日其实也没有造成太多的影响与获得大量关注。当时，他们尝试预测MRTA的恐怖分子会如何应对武装的人质救援行动，指出MRTA未必有能力应付短时间内的战术突击，但是，他们注意到MRTA早有准备在被攻击时使用手榴弹和爆炸物的方式去伤害人质们，随后他们总结道“自4月起针对人质的保安明显被加强了，且武装分子们随时都带着枪以及防毒面具。”因此，ICRC副团长谢勒在会议中表示“自己完全不怀疑MRTA有杀死人质的意愿，且准备好牺牲”。他进一步指出内部的人质曾考虑有没有可能在周末从内部与挟持者对抗，但目前他们已经放弃了相关（危险的）想法。GOP-MRTA之间的直接对话实际上在3月12日之后（笔者注：即第十轮谈判以后）就一直没有发生过，双方的信息已严重不对称。司令官塞尔帕在这期间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了GOP过多的压力，“因为在官邸外的秘鲁军事部队只会在早上操练，更何况最近秘鲁警察没有向日本大使官邸投石”。[21]事后证明，这是GOP要让MRTA松懈的战术。

到了4月中旬，虽说各调停方依然在努力，但是时长122日的人质僵局在这一阶段，若双方不愿意作出决定性的让步，确实已经不能取得什么根本性的突破了，更何况GOP与ICRC因为相互感到不满而互相猜忌。可见，调停方与GOP内部也有一定的分歧。虽然ICRC已经注意到GOP对自己的不信任，但表明并不会因此削减ICRC在人质危机中人道主义的立场。人质亲属在这个阶段也越发非常不安，“这是因为MRTA（和GOP）已经放任僵局拖到第5个月了，他们必须努力地把观众（各国人民）的焦点给吸引回来，让全球各界持续关注人质危机（并确保MRTA不会冲动击杀人质），不然这场危机很可能一直得不到解决。”此外，部分人质也陆续出现一些药物与健康问题，ICRC也继续细心治疗患者。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MRTA依然没有对外放出任何信号表示自己很累或者很绝望或者威胁人质的人身安全。但总的来说，由于MRTA依然坚持释放一些跟挟持者比较亲密的人，因此各方都确信僵局自然会持续下去。[22]

到了4月22日，在总统藤森亲自穿着防弹衣在官邸不远处的指挥下，秘鲁突击队通过早已准备好的秘密隧道发动了突击（笔者注：证明之前地下的噪音确实是地道），并成功在下午15:26炸开墙壁、突入官邸，14名MRTA成员全数被击毙。除了当地高等法院法官卡洛斯·吉乌斯蒂（Carlos Giusti）不幸因心脏病发而死亡外，剩下的71名人质没有严重受伤，报告显示只有秘鲁外相弗朗西斯科·图德拉（Francisco Tudela）被担架抬出，但其实他受的伤也并不重。发动突击时，ICRC跟其他担保人或调停方都不在官邸内。情报档案充分证明本次突击美国情报机关是知情的，而且是在有窃听仪器的情况下发生的，GOP因此得以确认了除1名MRTA成员外，其他MRTA成员都在踢球、玩耍。突击发生后40分钟，总统藤森到达现场，随后带领一个小队将大部分人质送往最近的军医院，秘鲁人质事件至此正式结束。

补充：笔者注意到有部分二手资料显示藤森一开始就穿着防弹衣在现场指挥，也有二手资料显示是除了3名MRTA成员外，其他MRTA成员都在踢足球和玩耍，但姑且以美国一手档案的资料为准。

GOP目标：不释放被监禁的恐怖分子，并希望看到人质完好无损地被释放

表格3.1 GOP后期博弈的结果
来源：笔者自制

MRTA目标：只释放关键的MRTA成员和挟持者的亲属，平安地离开官邸，并且获得MRTA秘密账户里的资金

表格3.2 MRTA后期博弈的结果

三、后果与总结

表面上，MRTA在是次人质危机后元气大伤。从突击行动发生后两天的后续报告可见，MRTA在秘鲁人质危机后基本上已对秘鲁国防构不成威胁。尽管日本大使官邸被突击后，MRTA发言人在德国表示“MRTA没有战败”，并宣称“这种是罪行不会不被惩罚”，[23]还特别提及美国的帝国主义与日本发动也一同发动了这场“不义突击”（笔者注：与此同时，另一个秘鲁的MRTA发言人则表示日本将不会被报复）。[24]但美国认为所谓“报复”更多只是口头上的恐吓，这是因为根据美国方面的情报，MRTA在人力资源跟组织资金上都元气大伤，即便试图报复只怕也有心无力。具体来说，在秘鲁人质事件失败后，MRTA仅剩不到100名武装成员，残余部队纷纷败退到朱宁（Junin）和帕斯科（Pasco）的森林地区。事实上，人质危机后MRTA的活动范围仅仅限于萨迪波（Satipo）、尚查马约和奥克萨潘帕（Oxapampa）三地，1997年的头11个月的数据充分显示，MRTA发动袭击的次数比以前少了许多。[25]在为数不多的袭击中，MRTA的武装组织在1997年10月25日袭击了尚查马约的地区监狱，让其中一名MRTA成员得以逃出监狱，不久后再次被捕。同年9月1日，MRTA的恐怖分子在阿尔托·皮内多（Alto Pinedo）对当地警察岗亭发动了攻击，但没有造成死伤。8月21日，MRTA的恐怖分子也在尚查马约对警察岗亭发动了攻击，击杀1名警官。5月10日，MRTA的恐怖分子拦截了1辆正在运输3名警察与2名平民的车，1名市民因此受伤。因此，秘鲁官方称“GOP反恐的能力（在人质危机后）已有效地埋葬（bury）MRTA”，MRTA的精英，包括司令官塞尔帕跟其他13名恐怖分子已经被击杀，导致MRTA失去“对外窗口”（笔者注：在大部分干部被逮捕的情况下，塞尔帕是MRTA的“对外窗口”和“精神领袖”之一）。而人质事件后，MRTA的创办人——波莱再次被收监，遭终身监禁。[26]可见，MRTA已进入权力真空阶段。虽说人质危机后，雨果·阿韦拉尼达（Hugo Avellaneda）成为了最重要的MRTA领导人，MRTA尚未解体。但GOP早已在高额悬赏他，USG的情报人员留意到阿韦拉尼达以前是MRTA在欧洲的发言人，人质事件期间他将欧洲发言人的工作交给了鲁道夫·克莱因兹·萨马内斯（Rodolfo Kleinz Samanez），自己则暗中进入了秘鲁，但已然被高度警觉。此外，由于MRTA早在人质事件之前就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而塞尔帕当初是打算通过秘鲁人质事件获得秘密账户里的资金的，现在由于挟持人质的计划破产，MRTA内已然没有未被囚禁的干部能控制这笔资金，这就意味着MRTA无法得到新的装备，只能与官方进行小规模的游击战。

美国跟GOP事后的孤芳反省和总结乃：“MRTA引起的秘鲁人质事件充分显示一小群受到良好的培训、获得良好的装备的恐怖分子。就可以造成巨大的政治伤害”。另外，他们认为在谈判过程中，“MRTA也展示了强大的拖延（Lingering）的技能” 。但他们分析道MRTA方面下了太多的赌注，“因为他们在监狱外最重要的领袖已经在此次突击行动中被击毙，估计MRTA再也无法恢复元气了。剩下的MRTA成员要复仇的话，估计也是有心无力”，从而判断“MTRA已（因为元气大伤而）被边沿化了，秘鲁人也会渐渐忘记他们的存在。”[27]。USG预测另一个恐怖组织“光辉道路”（Sender Luminoso，英文名为Shining Path）可能会在MRTA衰落后成为新的严峻威胁，[28]担心搬石砸脚，尤其是害怕去除了相对温和的MRTA导致Shining Path采取更为极端的恐怖袭击手段、“越发越恐”的情况。

而从这30份跟秘鲁人质事件相关的美国一手档案中，笔者注意到两点值得关注的特征：

第一对双方谈判底线的理解、双方的目标基本上在前期、中期、后期大同小异，未有及时调整。USG跟GOP作为非常现实的决策者，打从一开始就把红线设定为释放不痛不痒的MRTA恐怖分子，因为它们判断释放MRTA骨干肯定会在拉美地区鼓励类似的绑架事件，这是致力于反恐的USG所不乐见的恶劣后果，而且藤森作为秘鲁的强人，为了确保能有足够的民意支持率并在大选中连任，不能允许秘鲁政府妥协。MRTA若理解美方与以藤森为首的GOP的想法，必然能意识到自己能争取到的成果必然有限，ICRC等调停方作为中间方“旁观者清”，因此屡次提醒MRTA“要觉得拿到的都已经拿到，适可而止”。换言之，他们在拿到古巴的庇护权（完成第二目标）之后，最多也就只能再想想办法在私底下、不损害美国的反恐威信与藤森的民意基础的大前提下向跟GOP争取从MRTA囚犯讨来一些秘密账户的信息，以便跟GOP打成和平解决人质危机的共识。毕竟归根究底，玉石俱焚对MRTA来说，等同于组织覆灭，因为MRTA必然会失去这个组织的“对外窗口”——塞尔帕、多名精锐跟剩下为数不多的装备。在MRTA的大部分干部都已经成为阶下囚的情况下，MRTA不可能恢复昔日的强大了。而对秘鲁总统藤森而言，虽说他确实可能会因为人质危机中有不少VIP死去而失去在2000年被重新选为总统的机遇，但也仅仅是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毕竟按照社会调查的结果，秘鲁都比较认可藤森在人质危机中的处理手段。[29]在国际上藤森也得到了G8[30]、美日政府[31]等多方的的支持，[32]而且藤森也准备在事后让警察局局长承担爆发危机的责任，档案显示他早早通过“放风”的方式明确责任应在秘鲁警方与政府的数名成员上，[33]事实上他确实在事后要求情报局、警察局负责。因此，在这场谈判中，总统藤森一直都是掌握主动权的，而MRTA明显处处被动。在档案中，USG跟GOP也很果断的将疑似亲MRTA的被释放者跟经常批评GOP的ICRC等调停方的权力架空，没让他们在谈判上发挥特别重大的最用，而选择重用他们相信的大主教。此外，USG和GOP自行通过窃听、监视、挖地道等方式准备进行暴力的突击行动。鉴于塞尔帕的要求在后期虽然从460人名单改为释放MRTA干部及挟持者的熟人，但其要求依然远超GOP的红线，也已经为行动的失败做好了转嫁责任的准备，在实力、信息如此不对等的情况下确实GOP口中的“一种幻想”，最终塞尔帕也就含恨地抱着幻想死去，MRTA就此没落。

第二点是基于此不对等的条件下、MRTA生死存亡之际，据档案记载MRTA还是与GOP一直拖延、僵持，并采取了温和的态度。根据档案，在前期和中期，MRTA跟被挟持者有说有笑，[34]甚至在后期也依然有一起上语言课、锻炼等活动。[35]无可讳言，作为恐怖组织的MRTA完全可以采取更为极端的手段，例如一开始就把枪指向他们口中的“国家恐怖主义者”——藤森的家人，但是他们在危机初期就选择将这些人释放。[36]相比其他长期拿着枪指向人质、公开处刑的人质事件MRTA选择了他口中的“人类尊严原则”。而GOP跟FBI则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成功直捣黄龙并一举终结了人质危机。本事件中因此确实存在一个反恐的悖论——一个恐怖分子有可能越反越恐的悖论。国际上不能轻易向恐怖分子低头，群众希望国家能将恐怖分子悉数逮捕、控制甚至处死，否则无异于变相鼓励恐怖主义袭击和恐怖分子挟持人质；另一方面，从结果来看，档案中这群跟人质谈笑风生、争取救援物资、定期释放人质的恐怖分子被杀害后，更有二手材料表示突击行动当日MRTA的女性武装分子尽管缴械投降也被突击部队杀害后，[37]残忍对待较温和的恐怖分子的行径，是否又会变相鼓励其他恐怖分子在接下来的人质事件中以虐杀、虐待人质等更为暴力的方式逼迫政府让步？而事实上，后来填补MRTA的位置的游击队光辉道路，[38]在恐怖主义手段上确实要比MRTA残忍得多，而且MRTA的恐怖行动大多不针对平民百姓，偏向针对警队等国家组织，光辉道路则会杀害大量平民。MRTA在是次人质危机中曾公开谴责光辉道路不分青红皂白屠杀平民的手段：

“MRTA要求媒体与政治家停止宣传MRTA是恐怖分子，不要用MRTA跟光辉道路比较。MRTA认为，光辉道路的暴力是非理性的暴力，而MRTA是尊重市民的生命的。此外，MRTA也表达了他们愿意结束人质僵局，前提是他们能确认到监狱里MRTA囚犯们的情况。”[39]

POG与USG打击MRTA的手段到底是值得赞美的“反恐成功案例”？还是秘鲁乃至拉丁美洲“越反越恐”的开端呢？本文已经尽可能仔细地还原秘鲁人质事件的美国视角，接下来希望读者自行作出判断，也交由未来的反恐行动、反恐历史去评价。

（作者：李冠儒，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东京大学公共政策大学院双硕士项目研究生。电邮：licharleskwunyucjsc@pku.edu.cn。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本文所参考的美国方面一手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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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ited, States E. TFPE01: SITREP 11 (23:30 EST, December 20, 1996)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Residence Lima.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848?accountid=13151.

United, States E. TFPE01: SITREP 12 (08:00 EST, December 21, 1996)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Lima Residence.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588?accountid=13151.

United, States E. TFPE01: SITREP 16 (16:00 EST, December 22, 1996)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Residence Lima.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645?accountid=13151.

United, States E. TFPE01: SITREP 19 (17:00 EST, December 23, 1996)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Lima Residence. , 1996.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3014?accountid=13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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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ited, States E. The MRTA Up from the Ashes of the Japanese Residence?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905?accountid=13151.

注释：

[1]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6; MRTA Suspends Talks due to "Tunnel".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358?accountid=13151.

[2]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6; MRTA Suspends Talks due to "Tunnel".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358?accountid=13151.

[3] 同上

[4] 同上

[5]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12; Government-MRTA Hold Tenth Round; "Reflection Phase" Begins.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671?accountid=13151.

[6]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12; Government-MRTA Hold Tenth Round; "Reflection Phase" Begins.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671?accountid=13151.

[7] 同上。

[8]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18-21.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249?accountid=13151.

[9]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18-21. , 1997.

[10] 同上。

[11] 同上。

[12] 同上。

[13]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21-25.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602?accountid=13151

[14] 同上。

[15]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March 21-25. , 1997.

[16]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1-4.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223?accountid=13151.

[17]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1-4. , 1997. ProQuest,

[18] 同上。

[19]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4-9.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6147?accountid=13151.

[20] 同上。

[21]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4-9. , 1997.

[22]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15-17.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261?accountid=13151.

[23]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Peru: MRTA Vows Revenge.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847?accountid=13151.

[24]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Peru: MRTA Vows Revenge.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847?accountid=13151.

[25] United, States E. The MRTA Up from the Ashes of the Japanese Residence?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905?accountid=13151.

[26] United, States E. The MRTA Up from the Ashes of the Japanese Residence? , 1997.

[27] 同上。.

[28]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Peru: MRTA Vows Revenge. , 1997.

[29]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1-4. , 1997.

[30]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January 3-6. , 1997..

[31]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January 28-31.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3005?accountid=13151.

[32] 同上。

[33]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February 21-23. , 1997. ProQuest, https://search.proquest.com/docview/1679162210?accountid=13151.

[34] United, States E.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Lima Residence SITREP 3 (5:30 P.M. E.S.T.). , 1996.

[35]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April 4-9. , 1997.

[36] United, States E. Hostage Taking--Japanese Ambassador's Lima Residence SITREP 3 (5:30 P.M. E.S.T.). , 1996..

[37] 罗培德：《令世界震惊的秘鲁人质事件》，《时代风采》1997年09期，第3页。

[38]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Intelligence, and Research. Peru: MRTA Vows Revenge. , 1997.

[39] United, States E. Peru's Hostage Crisis Update: December 27-30. ,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