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民教师到出租车司机，我只是不愿认命

原创 张雨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现在回想学生时代的自己，自卑到连和女孩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很多人甚至断言我以后娶不到媳妇。但是我不认这个命。自从开始跑出租车，我从最开始的无言相对，到慢慢逼迫自己去和客人聊天，再到聊天无压力，留住顾客，一步一步，慢慢成长。正是因为这样的不认命，锻炼出强大的心脏。在那晚感受到另一个灵魂的无助时，出于本能想要救助。

”

-1-

自出生起，我的两条腿便是不一样长的。

父母也是在我刚学会走路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20世纪80年代的边陲小镇，医院所谓的专家也只是在提出一个风险极大的手术方案后，摇了摇头，劝诫父母保守治疗。因为一旦手术失败，废掉的可能是整条腿。

父母想到此处便不敢再去医院治疗，宁愿我走路的时候跛脚，也不愿我付出更大的代价。童年的欢乐是短暂的，因为很快其他小朋友便发现我的不同，悄悄在背后骂我“死瘸子”等一系列至今想起还会心痛的各种外号，与之相伴的是长时间的孤立与嘲讽。

这些嘲笑与阴影陪伴我度过整个学生时代，犹记当年的毕业晚会，全场唯有我没有舞伴，看着别人在舞池里摇曳，自己只能独自坐在台下默默流泪。曾经不止一次哭着问父母为什么当年不给我医治这条腿，父母除了抱歉便是久久的沉默。

初入职场，考取特岗教师，奋力一搏拿到笔试第二，但是面试的时候我被刷掉了。我很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公布名单时才知道，我的位置被当地村长的儿子顶替。他们知道我腿的情况，也料定我父母老实巴交没有什么背景，不敢检举揭发。

就这样，一切不了了之，我也找了一所学校担任临时的英语老师。

就在我认命，准备老老实实工作，等待考取编制的时候，主任找我谈话了。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连着上完两节课，喉咙有些干哑。主任拿着茶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张，我知道你自上任以来，非常刻苦努力，但是我想在此处一直待着不是长久之计……”

此刻我大脑飞速运转，回想这半年多工作的各种场景，讲台上的挥汗如雨，同事间的窃窃私语，学生们背后偷学我走路，并在某个转弯捧腹大笑的样子……

为了更好的活下去，我可以装作看不见，已经习惯这些异样的眼光和举止，我可以忍受，可是，主任这番话，我真的绷不住了。一米八的大男人耸着肩膀哭了起来，主任见状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夹着书本去上课了。

辞职信是我主动递上去的，我离开了这块曾经试图栖息的土地，没有一丝留恋。

-2-

离职后，突如其来的一场高烧让我缠绵病榻有一个月之久。这段时间我哭过、愤怒过、抱怨过，甚至歇斯底里的在仅仅10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打碎我唯一的碗，趴在地上愤怒的锤地，哪怕有碎瓷片扎手也没有停下。那一刻，我想结束这苦难的一生。

打断我的是门外的房东，催促我交上个月的房租。我没有开门，房东骂骂咧咧地警告了几句走开了。那一刻无助席卷全身，连哭都做不到了。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我昏倒在地上。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看着满地狼藉，想起昨天自己的歇斯底里，我不由得苦笑：命运啊，抬抬眼看一下这世间，为什么单折磨我呢？

靠在床边闭着眼睛流下两行清泪，回想当年因为高考分数不够，失去选择专业的权利，依父母要求学英语当老师，辞职后想借钱创业，处处碰壁受冷眼，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孩嫁为人妇，当年看着她从身边经过，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现在错过了，连份子钱也随不起，只能装作没看到短信，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

但是，我就只能这样了吗？

想到这里，我擦了擦眼泪，前半段人生我已经丧失选择权了，为什么后半生还要这样？我不愿意，这不公平！我还年轻，我输得起，错得起，但是绝不能就这样被干趴下。

扶着床挣扎着站起来，但是许久没有进食，身体软绵无力，马上又跌倒，肚子似乎也在向我抗议，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那一刻，母亲做的饺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一刻我只想回家，我要从头再来。

想明白这些后，爬起来煮点面吃饱，卷起铺盖回到家，和父母说了这一切。二人相对无言，父亲默默点起烟，一根接一根。第二天，家里亲戚介绍去开出租车，虽然每天辛苦一些，但能养活自己，很快我把欠下的房租还清了。

在父亲那一辈的兄弟姐妹中，文化程度普遍较低，他们唯一的活计便是种地。父亲排行老六，是家中的小儿子，却是几个兄弟姐妹间日子过得最差的。因为他的兄弟们中止孩子的教育资金，早早将女儿嫁出去获得丰厚的嫁妆，以此为儿子娶亲，顺便改善自己的生活。

而我的父母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供养我与妹妹读书了。他们说过最让我心疼的话便是：“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你们兄妹两个培养出来。”因此当其他哥哥姐姐闯荡社会、种地时，我在读书。而父母对我未来工作的希冀便是稳定，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正是感念父母不辞辛苦的供养，那个时候二话没说，我拿着驾照前往出租车的公司，从老板那里租到一辆车，跟着老师傅跑路线。老实说，我是干劲十足的。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在车上，乘客看不出我有任何缺陷。

反而，我娴熟的车技、热情的服务获得许多乘客的好评，渐渐地竟有一些老顾客不断照顾生意。我感觉到，那些早已远去的自信正在慢慢回到心里。

也是这段时间，我遇见了自己的挚爱。

-3-

那是一年夏天的傍晚，我和往常一样开着车扫街，想着能赚一点是一点。当时有个女孩带着鸭舌帽和墨镜拦车，当时有点奇怪，因为夜色已黑，照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个装束。但顾客是上帝，我也不好多问什么。

上车后我和以往一样热情地打招呼问她去哪，她声音很小，说了句去水库。这下我的疑惑更深了，虽说夏季为了清凉许多人会前往水库，但不会有人三更半夜想去的。当时我跑车也就一年多，虽然路况很熟，但论资历还是毛头小子一个。

只是之前和老师傅聊天，听人家说遇见过想要轻生的乘客，但当时不懂事没明白意思，事后接受调查时才知道发生什么事，后悔不迭，一直念叨着要是在车里就拦住多好。这些话我记在心里，但是自己真的没遇到过。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种种行为，直觉告诉我她有心事，可能会想不开。于是我试图和她攀谈，看她年纪还小又是一个人，便问她一个人去水库做什么，她没有理我，只是静静低着头不说话。

第一次吃瘪没关系，我打个哈哈厚着脸皮再来：“现在有点晚啦，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去水库有点危险，要不我们往回走送你回家。”一直沉默的女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和你没关系，开你的车，我会付钱的。”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担心，但是公司有规定我也不能随便掉头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车速放慢，脑袋里飞速运转看接下来怎么说。通过后视镜再看她一眼，虽然戴着帽子和墨镜，但上下打量后发现她那掩饰不住的年轻，应该还是学生。

我想了想，当时差不多是高考放榜的时间，自己的妹妹白天才打电话报喜说考上211，全家一起开心了很久，想必是和妹妹一届的学生，可能考试没考好，一时间想不开。想到这里，越发笃定。便问她：“姑娘，水库那边是不是有家长在呀，听说附近新开了个农家乐，鱼做得很好吃，是不是要去那啊？”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我不去农家乐，就去水库。”这一次她有点生气，之后我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予理睬。尽管我已经把车速放慢，但路程的距离摆在这里，最终还是把她送到目的地。

付钱之后，她迅速下车，往水库的方向走去，看她走得不紧不慢，再加上刚刚她的态度，我自己不禁也起了疑，难道真的是我多想了？她只是想来纳凉？于是开车驶离，但是心里总不踏实，万一真想不开，好好一个女孩子就这样没了，想想自己的妹妹一样，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要是想不开人不在了，父母该多心痛。

于是赶紧调头，一脚油门下去迅速往回赶，要是弄错了被骂两句也没什么，报警我也不怕，但万一错过了没管，那就是一条命没了。这样想着心里踏实许多。下车后赶紧往上跑，路边灯光昏暗，但还是看见前方一个瘦小的身影准备翻过护栏。

我心里暗想：不好，真的是准备轻生，得赶紧拦住她！遂加快脚步，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拦腰抱住这个女孩准备往回拉。女孩显然是被吓到了，大声喊叫让我放开，她越是挣扎我越是不敢松手，就这样连拖带拽把她拉下来了，两个人一块倒在草地上。

倒下后，女孩的帽子眼镜都甩掉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冲我喊：“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刚刚一番挣扎我也消耗不少体力，撑着坐起来，慢慢挪到水库边的方向，怕她再次想不开冲过去。

看着女孩哭的样子，想起一年多以前我在出租屋的种种，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看着她满脸的鼻涕眼泪，我递给她一些纸巾，女孩怔了一下，接过纸巾，边擦边问：你刚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很无奈，说道：“刚刚在路上就看你情况不对，但是你态度很强硬，我又不能自作主张，没办法只能送你到目的地，但是回去的时候就是不放心，又跑回来看，唉，真是给我吓出一身冷汗。”

女孩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这事本来也和你没关系，救我干嘛呢？”说着又哭了起来。我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了，说道：“谁都会遇到难事，萍水相逢，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听，反正已经管了这档子事，那就管到底。”

女孩顿了顿，说道：“你管不了的，说了也没用。”说着便要起身再一次往水库走。这下我急了，赶紧拦住，任她如何打骂都不离开半步。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无能为力，最终她坐了下来，说道：“你想听是吗？那我告诉你。”

这之后的两个小时，她短短18年的人生履历尽数在我面前摊开。这次她想不开最主要的原因是高考失利外加父母长年不和导致矛盾的大爆发。她实在忍受不了，想了却一生，不愿再回到那个家。

虽然我与她经历不同，但是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我很了解，因为我就是从困境冲出来的人。接下来的谈话除了安抚她，我也试着教她学会走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之后送她回家了，交换彼此的电话。后来她为了摆脱父母的“控制”，去省会一所专科院校就读，每次有困惑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联系我。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在一起了。而后是长达五年的爱情长跑，她最终成为我的妻子，共同孕育一个健康的宝宝。

现在回想学生时代的自己，自卑到连和女孩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很多人甚至断言我以后娶不到媳妇。但是我不认这个命。自从开始跑出租车，我从最开始的无言相对，到慢慢逼迫自己去和客人聊天，再到聊天无压力，留住顾客，一步一步，慢慢成长。正是因为这样的不认命，锻炼出强大的心脏。在那晚感受到另一个灵魂的无助时，出于本能想要救助。

成功的那一刻我似乎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那些杀不死我的，必将使我更强大。”

这之后我也碰到过许多奇遇，但处理起来已经游刃有余，我知道，这场翻身仗我打赢了。每天跑车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遭遇、他们的情绪，在沟通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将我与这个世界连接，将我封闭的小世界慢慢打开，那颗自卑敏感且伤痕累累的心，也在被治愈。看待世界的眼光不再像以往那般怨毒，而是更开阔和包容。

也许这条腿带给我苦难的目的是让我提早领悟生命的真谛，因为万事万物从出生就在沿着既定的轨道行走，但没有谁是一帆风顺，活着，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千磨万砺之后，留下的是更坚强的心脏和胸怀，我能接纳苦难且迎难而上，我接受自己的普通与平庸，甚至是那份我无法左右的残缺，但我绝不甘心屈从命运！

原标题：《从人民教师到出租车司机，我只是不愿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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