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城市丨直把襄阳作南阳？

2022年12月31日是个周六，也是元旦小长假的第一天。

当天下午，河南南阳青年小张接上刚刚加班结束的女友，开着刚拿到手的新能源汽车就直奔湖北襄阳了。

他们先去了华侨城奇幻度假区。晚上，在度假区漫天绚丽的烟火映照下，小张向女友求了婚并获得了肯定的回答。他们都很开心，真是美好的一天。

当天晚上他们就住在度假区附近的酒店，第二天早上专门去了一家常去的襄阳牛肉面馆，点上了两碗招牌襄阳牛杂面。这也是航天英雄聂海胜最喜欢的家乡美食。然后，他们就心满意足地启程返回南阳了。

2023年元旦小长假期间，襄阳华侨城奇幻度假区迎来省内外游客近10万人次。  极目新闻 图

这只是今年元旦小长假南阳人赴襄阳消费的一个场景。数据显示，超过3万南阳人去了位于襄阳的华侨城奇幻度假区。他们在南阳挣钱，在襄阳花钱，自以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引发了一场舆论风暴。

一

如此之多的南阳人在2023年跨年夜和元旦小长假的事情甚至惊动了南阳市委书记朱是西。

为什么这么多南阳人涌入隔壁省份的襄阳？

为什么南阳市民们不留在当地消费？

这是今年元旦后南阳市委书记在南阳市两会上向他同事们的郑重发问，并称“我们应该感到羞耻”。

对于一个安徽人来说，回答起这个问题来一点障碍都没有，太正常了。一到假期，安徽淮北人、宿州人去一趟江苏徐州购物消费；安徽滁州、芜湖、马鞍山、宣城人去一趟江苏南京新街口已经是几十年来的日常了。人们还将南京“亲切地”称呼为“徽京”。

城市的吸引力不完全能够被行政区划阻隔掉，跨省域范围的消费已是日常。本质上来说，襄阳、南阳以及周边地市已经构成了一个跨省都市圈，不管承认与否，这个跨省都市圈可能是以襄阳为中心。

数万河南南阳市民涌入湖北襄阳干啥？

襄阳华侨城奇幻度假区的一则文宣材料这样写道：“在刚刚过去的跨年夜和元旦小长假，超3万名河南南阳的朋友，跨越138公里赶赴湖北襄阳，与襄阳人民一起，在华侨城奇幻度假区漫天绚丽的烟火中，共同迎接2023年的到来。”

华侨城奇幻度假区还升华了一下两地感情：“南阳与襄阳，山水相连、风俗相近、人文相亲，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亲。最后，祝愿南阳、襄阳两地邻里互助、携手发展、共生共荣！”

襄阳华侨城奇幻度假区《致“豫R”朋友们的一封信》。 “襄阳华侨城奇幻度假区”微信公众号 图

一个度假区落户某地，大概不外乎这些原因：第一，当地政府能给出的优惠政策够不够丰厚；第二，这个区域的人口总量、收入、消费能力；第三，这个区域对周边区域的吸附力有多大。

这个周边区域自然也就包括本省份其他地市和其他省份的临近地市。就好像迪士尼度假区落户上海，看重的肯定不只是上海的两千多万人口，看重的更是长三角、华东地区乃至于整个中国大陆的人口总量和消费能力。

襄阳的区域地位到底如何？

和武汉比可能不行，但在湖北全省，襄阳绝对是稳坐第二把交椅。

可以这样形容襄阳的区域地位：它是湖北省域副中心城市、区域性中心城市、襄阳都市圈的核心城市。从政治人事上也可以看出襄阳在湖北的地位：襄阳市委书记由湖北省委常委兼任已是惯例。

面对邻省的南阳，它伸出了橄榄枝：携手南阳共建双城经济圈。

南阳GDP总量位居河南省第三，和襄阳相差可能只在千亿之内，但是区域地位则已经显明。有时候邻近两座城市的区域吸引力还不仅仅看经济总量，更看历史、居民习惯等，一旦形成，短期内很难改变。

具体到文旅行业，两地也不是一个量级。大型、互动性强的文旅景点偏少让南阳的文旅行业“很吃亏”，南阳市民普遍感觉市区无处可玩。

官员很急，市民却很淡然。就有自媒体发表感慨称，“南阳挣钱，襄阳消费”不是南阳官员的羞耻，人在南阳挣不到钱，才是南阳官员应该汗颜的事。

这句话也说到我心里去了。

在“3万人小长假涌入襄阳华侨城”事件之后，南阳已将建设卧龙岗文化园作为持续叫响“南阳，一个值得三顾的地方”文旅品牌的主体部分。南阳将着力打造以“两汉文化”为主题的常态化实景演出，对标西安大唐文化、开封大宋文化，精心雕琢属于南阳独有的文旅品牌。

最新的消息显示，南阳在今年大年初一和元宵都举办了焰火晚会，放了两场烟花。有网友说，“我专门从襄阳赶来看的。”也有网友说，“感谢襄阳。”

2月5日晚，元宵佳节之夜，华灯初上，南阳80万市民游客汇集白河两岸，欣赏了一场盛大的元宵节焰火晚会。  顶端新闻 图

南阳的文旅新举措能否让南阳人持续在南阳挣钱，也在南阳花钱，我们拭目以待。

二

襄阳今天的区域地位也不是一时形成的。

我对襄阳的初印象当然是来自《射雕英雄传》，来自大侠郭靖在襄阳组织众人抗击蒙古大军。

这已经是宋末元初之时了。襄阳的辉煌历史则要向前延伸很多。

襄阳设县最早在西汉初年，以县治位于襄水之阳而得名。

襄阳自古分为汉水（沔水）南北两岸的襄阳及樊城二城，隔汉江相望，二城在历史上都曾经是军事与商业重镇。1950年，复以襄阳县之襄阳、樊城两镇组建襄樊市，分设襄城、樊城2区。

在襄樊市存续的同时，还有襄阳地区的存在。直到1983年，襄阳地区撤销，并入襄樊市。到这个时候，“襄阳”这个历史地名只存在于区县一级了，比如襄樊市襄阳区。

只有“襄樊”，没有“襄阳”，知名度下降不少，很多人不知道“襄樊”在哪里。外地游客对襄樊地理概念的认识越来越混乱。

舆论质疑声也不断。2001年，湖北籍作家、时任《人民日报》编辑李辉在《人民日报》“大地周刊”上发表《襄樊何不叫襄阳？》，呼吁家乡恢复“襄阳”这一历史地名。在中国当代地名更名史上，李辉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在此次呼吁之前，他也曾建议将“荆沙市”复名“荆州市”，终获成功。

这一次也不例外。2010年11月26日，襄樊市更名为襄阳市。“襄樊”结束了其作为行政地名的60年历史，拥有2000年历史的“襄阳”之名重新归来。

襄阳市人民政府官网上曾发布一篇题为《襄阳，难忘的历史记忆》的文章，给出了复名襄阳的原因。

文章说，仅从使用时间长短来看，襄阳无疑是本地区历史最悠久的地名。1950年，以襄阳与樊城合称的“襄樊”作为地级市的专名，使名满天下的“襄阳”沦落为名不见经传的“襄樊”，弊端十分明显：一是割断了历史文化传承，襄阳在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文化和文学艺术上无不打上了深厚烙印；二是认知度和认同感不高，“襄阳”这个地名已经融入广大人民群众的记忆中。

这样勇于改正“错误”的做法无疑是可贵的，也给襄阳后面的发展预备了一个好的城市名称IP。

三

2010年更名之后的襄阳仿佛重新获得了“经营城市”的秘籍一般，开始了城市发展的新征程。

2008年，襄阳经济总量才刚刚突破1000亿元。但2011年、2015年、2018年，襄阳经济总量接连突破2000亿元、3000亿元、4000亿元大关，2021年经济总量达到5309亿元，连续5年稳居全省第二位。

虽然早在2003年8月，襄阳（当时还叫襄樊）、宜昌已经被湖北省级规划定位为省域副中心，但获得国家级规划的加持则是近几年的事情。

2018年10月，国务院批复的《汉江生态经济带发展规划》明确表示：“支持襄阳建设省域副中心城市。”

2021年11月，经国务院批复，国家发改委公布了《“十四五”特殊类型地区振兴发展规划》，其中明确提出“支持徐州、洛阳、襄阳、长治等城市建设省域副中心城市”。

我们可以分别来看襄阳-宜昌和襄阳-南阳这两对兄弟城市这些年的“双城记”。

在湖北，武汉是无可争议的大哥，但湖北“第二城”是谁一直颇有争议。在2016年之前，宜昌经济总量是超过襄阳的，但这六年襄阳一直保持略微领先。

在区域定位上，两市都被视为湖北省域副中心城市。两市市委书记此前均有湖北省委常委兼任的情况，不过最近一任宜昌市委书记则由湖北省副省长兼任。

整体来看，在省内“第二城”竞争中，襄阳略胜一筹。

在襄阳-南阳竞争上，襄阳也更加“强势”一些。

比如两地都以“诸葛亮躬耕地”所在地自居，争论数十年，至今尚未有结论，也可能永远没有结论。

不过在国家认定上，襄阳显然更近一步。2020年1月7日，襄阳市古隆中景区已被文化和旅游部批准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

湖北省襄阳市古隆中景区的石牌坊。

根据襄阳官方的介绍，古隆中位于襄阳城西13公里处，是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诸葛亮青年时代躬耕隐居地。

消息公布之初，就有不少河南南阳的自媒体刊发《襄阳市古隆中景区拟确定为5A级旅游景区，南阳加油！》《诸葛亮之争：襄阳古隆中已创5A景区，南阳卧龙岗离5A景区有多远？》等文章，惋惜与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被南阳视为“诸葛亮和其叔父的隐居躬耕之地”的南阳卧龙岗景区目前还在苦苦地创建国家5A级旅游景区路上。

四

这几年的襄阳城市形象宣传，也像开了挂一样。

神舟十二号航天员聂海胜、刘伯明和汤洪波三人都曾在太空中面向全国观众介绍了自己所钟爱的美食，但聂海胜的襄阳牛杂面显然更加深入人心。

聂海胜说，等回到地球后，我最想吃的还是我们襄阳的牛杂面。

此话一出，襄阳全城的牛肉面馆都拉起了横幅，“致敬中国航天员”并“欢迎聂海胜回家”。聂海胜的弟弟聂新胜也在家乡跟着当地的厨师学做牛杂面，等着哥哥回来的时候做给哥哥吃。

襄阳在这一波舆论热潮中也掌握了“流量密码”。

2021年9月17日，当神舟十二号返回地球当天，襄阳市委、市政府就向航天英雄聂海胜发出贺信，襄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剑也录制视频喊话：“接英雄回家吃面。”

这一波操作着实很接地气。就连我都想去吃一次襄阳牛杂面。2021年11月底，我在北京参加培训的时候就想请同事们一起去襄阳市政府驻京联络处隆中宾馆餐厅吃襄阳牛杂面。不过准备吃的当天我的北京健康宝不巧弹窗了，只好作罢。下次去北京或者湖北，我一定要尝一下正宗的襄阳牛杂面。

按照襄阳当地媒体的说法，由于航天英雄聂海胜让襄阳牛肉面和牛杂面火出了圈，火上了天，不少本地电商和厂家都乐开了花，发货发到手软。

我想，今年元旦涌入襄阳的众多南阳市民们在购物、游玩之余，也会吃上一碗襄阳牛肉面或者牛杂面吧。

在热气的蒸腾中，他们已把襄阳作南阳了。

（作者系澎湃新闻“理解城市”项目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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