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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重读刘海粟书法:不仅仅是正大气象与苍莽雄浑

仲和
2024-01-15 08:39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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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现代艺术大家、美术教育家与美术史论家刘海粟先生(1896年-1994年)的首次书法大展近期在中国美术馆对外展出后,引发文化界、书法界巨大反响。

展览期间,中国美术馆专程举办了“刘海粟书法作品展”研讨会,邀请京沪两地书法界、艺术界、文艺评论界知名学者就刘海粟书法的成就、书画同源的中国画教育思想、以及其艺术的影响等展开深入研讨。与会者认为,今天来看海老的书法,可以看到其书法里包含着对20世纪大历史的认知,“从这样的维度来理解他才是对的。在20世纪初中国风云中,艺术家往往具有救亡图存的爱国主义思想,他把东西方的人生体验融入到大气磅礴和气象万千的诗书画印之中,最终形成了苍古、奔放、豪迈、雄浑、大气蓬勃的风格,形成了一种正大气象。”“在中国近现代百年巨变中,他是一位启蒙者、解放者、创法者,更是一位弘道者,他的书法,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尤其是晚年的书札,人书俱老,可以说是颜真卿精神的传承者。”“其中一封手札,如果以前人对天下行书品评的标准而论,列为‘天下第四行书’,也未必是一种遑论。”

据悉,作为中国美术馆的学术邀请系列展,此次展览展出的书法作品有150多件,展出内容极其丰富,既有擘窠大字,长幅巨画《清奇古怪》,也有信札、对联、小稿、手卷、诗词,以及画跋等。《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特选刊研讨会部分发言。

刘海粟(1896年-1994年)

刘海粟书札局部

一位启蒙者、解放者、创法者与弘道者

吴为山(中国美术馆馆长):

刘海粟,是20世纪中西艺术合璧当中的一位杰出的代表。他是一位启蒙者、解放者、创法者,更是一位弘道者。在他的书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时代文化气息与个人的生命激情。

中国讲究书画同源,但要想在书法中融入画的境界,其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刘海粟先生的绘画学贯中西,他的书法也是独树一帜。尤其是他书法中蕴藏的生命气象,值得我们细细品味。这种生命之气源自于他对自然的感动,刘海粟曾经十上黄山,他将黄山的氤氲变幻,黄山之松的盘旋遒劲,江河行云的流韵,全都融入到他的绘画书法作品之中,让他的书画作品形成了特殊的风格与品质。

中国美术馆已经举办过多次刘海粟艺术展,均有热烈反响。2017年中国美术馆的海老艺术大展,吸引了许许多多的观众,我当时看着刘蟾老师拿着手机到处拍,我想她也是很激动,那么多人在海老的画作前驻足、赞叹,可见海老的影响很大。这一次的书法展也同样吸引了许许多多的人,人们通过刘海粟先生的书法展更深刻地了解他的书画和人生,他的人与他的书法是融为一体的,这才是真正书法意义上的书法。

大家都知道海老十上黄山,实际上“十上黄山”是个代表,是个象征,是个表意,也是一种意象,在他的绘画作品中和书法作品中都能体现自然生命的力量,他在生活面前、自然面前,那种鲜活的富有创造性的宏观的审美,这在海老的书法作品中是显而易见的,他是书法家,但他也不局限于一个书法家,他也是一个画家,也不局限于一个画家,他是把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融合在一起,有机地融在刘海粟自身的艺术语言中。

研究刘海粟先生必须要研究他的书法。我们需要从各个角度来认识刘海粟先生,从他的书法、绘画,从他的人生,多个角度来看待刘海粟的高度,我觉得是今天研讨会的立足点。中国美术馆也会把大家的高见归纳成册,再出一本海老的书法评论集。

展出现场

中国美术馆“刘海粟书法作品展”研讨会现场  澎湃新闻 图

陆彩荣(中国外文局副局长):刘海粟先生的画不是画出来的,是真正写出来的。他的书法创作是在传统基础上,有着昂扬的生命特色的一种创作。海老年轻时跟康有为先生学习书法有很长时间,康有为去世之后他决心要摆脱康体书法的影响,大胆创新,从古代传统中寻找自己独特的书法语言,他的大字,书法笔触都很大胆、肆意挥洒,体现了足够的文化自信、书法自信。从书法创造的角度来讲,海老对书法比较低调,当然,他实际上是个画家,但他是传统书法功底很深的画家,又是兼融中西的艺术家,因此他的书法创作特色明显,大字凶狠、刚猛,小字又有自己的特色,他的小字基本上是信札、扇面、条幅、手稿等等,有深厚的历史文化价值与人文价值,同时风格也更能体现出他的书法特色,用笔、字、气韵,能展现出他文人胸中的文化底蕴、人文气韵。他82岁写的“精神万古、气节千载”,,近百岁时写的“以美利天下”,更可以看出书法的追求,其中的“精神万古、气节千载”,他写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竖的横的,体现出他对内容与精神的追求,而且他的表现手法也不一样,有竖幅的草书,也有稍微规范一点的行书。他的书法从传统中来又跳出传统,首先是与古人学习,再是创新、发展,形成自己的书法特色。 他的书法是写意书法,就是在追求笔法、墨法、章法的基础上,更加注重“我手写我心、我书意造本天然、随意挥洒,痛快淋漓”。

“刘海粟书法作品展”中的书札

 汪涌豪(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复旦大学教授):

各位下午好,我是一个艺术忠实而热诚的爱好者,从小习书学画,但没有学出来,今天能受邀请参加这个会议,真有一些话想表达对前辈的崇仰之情。

我们说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刘海粟,可以说是一个集誉谤于一身的人物,不仅他的为人,他的作品也是。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在中国艺术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人,他的气质、才性和学养,他能协调能力和办事能力,都堪称一流。当初梁任公为李鸿章写传,说过这样的话:“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我想这个评价放在海老身上也非常贴切。

今天,我们集中展出并讨论海老的书艺,再一次证明了他的了不起。众所周知,海老6岁习书,学颜柳,13岁写篆书,14岁入常州绳正书院学诗文书画,后拜入康有为门下。康有为书学大家,继阮元、包世臣之后提倡碑学,以前邓石如、何绍基、赵之谦,学秦汉是学秦汉的古意,到康有为则是借北碑养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是为“康体”。他在《广艺舟双辑》一书中也特别说到,“古人论书,以势为先”。这对海老的影响非常大,所以他的书法基本上承汉魏一脉,尊北碑,重形变、强力度,坚持“学书必从篆入”,乃至钟鼎、石鼓,皆有涉及。于《石门颂》《石门铭》《毛公鼎》《散氏盘》都是下过功夫的。2021年,上海曾经有《六书之上:中国汉字的多重元性情绪表达》展,展出了康有为、陈独秀、胡适等前辈与他的书札往还,从中又可以看出他广泛的思想和学术的渊源传承,他得益的教诲和滋养是如此的多方面。当然,康有为要“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这个对他的影响更为巨大。

这样我们来看他的作品,重按涩行,重墨干枯,大有金石气。间有淡墨,也苍润有气势,且大尺幅是这样,扇面小字也这样,呈现出一种既老重又古拙的风格,这与他从小打下的根基和受到的学术滋养是有关系的,当然他还写草书,学怀素、张旭、颜鲁公行书。行书学苏、黄、米芾,《文革中,一直与《群玉堂集》为伴。宋人的书法放荡,多“法外之意”,信手而为,结体疏放,尤其黄山谷中宫收紧,四缘发散,在苏米的潇洒之外,给他带来一种特别的气努,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面说过,人们对他的书法向来有争议。我们说一个伟大的人就是这样,一生常与争议相伴随,平庸的人才没有争议。所以尽管学界有一些对海老间有批评,写过专文,但都承认他的画之所以耐看,是得益于书法的功底。比如他们《黄山写生册页》,纯以墨线勾勒见长,就拜他的书法所赐。他自己也说过,“有了书法基础,懂了诗词,学画就不同了”。总而言之,就像他提出“昌国画”、尊传统一样,他在书法上也继承了古人,集狂李醉旭、米气苏意于一身,致广大而尽精微,笔未道而气已吞,这是他独特的禀赋、学养和阅历造成的。他天才英纵,为人豪放不受羁勒,可以称得上中国现代艺术史上真正的天才应中的任务,是豪放不受羁勒,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敢为天下先,常思突破,并勇于自出手眼,自立权衡,以为艺术关乎直觉,当体贴生命,所以一如他用焦墨书写的“浓墨狂扫米襄阳”,很少有老气横秋的东西,又经常是突破中国艺术通常有的程式化的弊病。我们知道中国艺术有一个特点,就是讲究程式。京戏唱念做打有程式,写字,画面、作诗都是这样,是一种带着镣铐的舞蹈。敢于砸毁镣铐,自立权衡,那是要有更大本事的。海老显然是这样一个有大本事的大人物,所以才有“东方艺术之狮”这样的美誉。

个人看了海老许多作品,看过相关的几个展览,发现他特别喜欢写“龙”“虎”“风”“云”等字,这些单一意象在中国文学乃至文化中特别有意义,特别富有原型意味。他写的“云龙风虎”“龙腾虎跃”,正意在传达这种意义。这当然也和他的老师康有为有关,康有为中年以后也特别喜欢写这几个字,有著名的对联“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这影响到了海老的,所以海老也写过“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写过“九州方擒虎、东亚正飞龙”。对龙虎风云的爱好,寄托了他的怀抱,这种怀抱自老未改,并且老而弥坚。越老他的突破意识越强烈,是真正做到“人书俱老”。它自然圆顺,集中体现了海老的气质才性,是人生与艺术真正的合一。

还是,因为主创,海老在书法上并不是很尊体,但兀自气象横出。当初他的画作出版,康有为等人都题过字,海上名流王震就题了“山龙华虫”四字,《尚书大传》有“山龙青,华虫黄”,意指帝王饰文章,但这个虫在中国文化中是多义的,似也可指龙虎精神。这么早就有人用此意象状拟传达出他书法的特质,确实很贴切的传达出了海老书法的特质。我自己以后是蛮想写一篇文章的,就是关于海老书法的龙虎气象。刚才说了中国的艺术非常讲究师承规范,甚至有图示,所谓书谱、画谱,所以造成程式化的流行。这种程式于保持发扬传统固然有利,但也是一种框限。艺术发展到某个节点,特别仰赖一些人能冲破它,建立一种新的开放性的富有召唤结构的艺术程式,海老就是这样一个在现代向当代转换的过程中,中国艺术非常重要的创新典范。他的这种注重创新、自立权衡的精神,到今天仍是我们从事艺术创作的榜样。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今天重新研赏海老的书法,有当下的切时性、必要性,我从这个展览中学到了许多。谢谢大家。

展出书法

他的书法有一种苍古的正大气象

李一(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书协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刘海粟先生的书法展,信息量比较大,应该说有多重价值,我看了两遍,开幕式看了一遍,今天又看了一遍,但还想看。关于刘海粟先生的书法,我曾经写过谈他的书法,写了这么28个字,“育李栽桃不世功、身名毁誉早随风;天都看尽云生灭、铁画银钩势愈雄”。刘海粟先生确实是20世纪美术史的代表人物,一个重镇,在美术上研究得多了,但海老的书法过去研究得还不够。

有三点体会,第一点体会是刘海粟先生是20世纪画家书法的一个代表人物,20世纪的画家书法别开生面,在书法史上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研究过画家书法,像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的收放自如、潘天寿的造险破险,吕凤子的画意,丰子恺的幽默趣味,钱瘦铁的创新,还有绍兴徐生翁的怪拙,来楚生的草隶双绝,还有吴湖帆的平整工稳,以及傅抱石的篆书,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刘海粟先生是画家,他的书法里有他独到的地方,是画家书法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因为他的书法和其他画家比较起来,重要的就是有正大气象,他总的来讲是一种苍古的正大气息,这是在画家书法里非常有代表性的。

   第二点,这个展览刘海粟先生的书信书法,价值非常大,我原来研究过刘海粟,但没有看过他这么多书信,这一次展览把许多书信拿出来,而且这个书信又大部分是改革开放以后的,有1960年代的,但重要的是晚年改革开放以后的书信,历史价值非常大,不仅仅是书法的价值,首先是它的历史文化价值,包括写给工人、孩子、朋友的,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后他感受到艺术春天的到来,以及他本人在晚年进入到艺术春天的那种激情,这是一个时代,因为刘海粟先生在五十年代不太顺当,被打成过右派,实际上他在共和国时期重要的还是改革开放以后心情舒畅了,所以他的创作也进入了高峰,书信里就能透露出在改革开放初期,特别是八九十年代,艺术春天的到来,和刘海粟先生的精神状态,这是我们研究那段美术史、书法史或者研究刘海粟本人,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历史资料,所以这个展览办得好,这个展览提供了多方面的信息,这是价值。

   再一个,海老书信的艺术价值,最突出的感觉就是“无意于书而书”,他的书信不是要公开发表的,他是写给女儿、夫人、老朋友的,没有想到要发表,他写得很随意,非常自然,我看了又看,无论是章法还是用笔,都非常好,特别是晚年的草书,非常之好。他和徐悲鸿都是康有为的学生,徐悲鸿先生和刘海粟先生的书法都是从康有为学习的,而且两个人的成就在书法上都非常高,都写得好,徐悲鸿先生写得也很好,但徐先生没有那么长寿,不到六十岁就走了,而海粟先生活了将近百岁,比他快多活一半的年纪了,从书法的角度,他达到了人书俱老的阶段,这一点是当年徐悲鸿先生达不到的。刘海粟先生书信的价值,一个是历史文化价值,一个是艺术价值。

刘海粟手札 局部

   第三点,看这个展览我感觉到海粟先生是一个诗书合一的榜样,古代的大家大部分都能诗书合一,但到了20世纪以后,诗书双绝的就比较少了,而刘海粟先生是既写诗又写书法,我们看这个展览,他提供了大量的诗词,包括他写的绝句和题词,其实都是很讲究的。比如“纸上人间烟火、笔底四海风云”这个很讲究,平仄讲究,意境也很好,这个先生是一个有着深厚文学修养的艺术家,他是康有为的高徒嘛,从康先生那里继承了很多优秀的学养,这一点正是我们当代画家们所应该学习的。

王仲(原《美术》杂志主编):

海老的书法我是很熟悉的,他也给我写过字,但是像这么多的作品开一个展览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书信,刚才我在下面仔细看,很受感染与感动,真的是很大很深的审美享受。

 海老是大书法家,但又不仅仅是书法家,他还是国画家、油画家、教育家,是中国现代美术的开创者之一,也是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开拓者之一。所以我们看他的书法不是看一个书法家的书法,而是看一个综合、艺术大家的书法。其实我觉得海老的书法也不神秘,我觉得非常单纯,或者说用两个简单的词,他就是一个很有胸襟,很有气魄的艺术家、书法家,他的书法、国画、油画和理论思想、为人,我觉得是一致的。我跟海老多次接触过,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气质、精力旺盛的人,他也不在一个字一个句写得怎么样,你把每个字拿出来跟米芾比一下,跟王铎比一下,不如他们,但刘海粟是一口气写下来的,那他就是刘海粟。

 今天我们书法界很多问题也是争论不休,比如美与丑的辨析,刘海粟当初也接受了这个问题,他对傅山的一观点还有过解释,傅山讲“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刘海粟认为傅山讲的“丑”,绝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讲的“美丑”的“丑”,是由拙、天然、无饰的一种东西,自拙,幼儿的,天真的,无邪的。刘海粟是比较豪迈的。他也讲过“媚”,他也有两种认识,媚和美,这里面还能分出层次来,所以他主张求美主义。他有一次跟我讲为人从艺要认真,反复讲,最后写了两个字“认真”,他说:人要干事,要有大气魄,但还是要认真,为人要豪爽,但要注意细节、小节。刘海粟的书法里面有他的胸襟与气魄,我看了展览以后,一直在深深地怀念海老。

刘海粟书法

袁新文(人民日报社文艺部主任):

海老的书法成就,在这次展览中得到充分的体现、展示,展览确实是一个殿堂,也是一个课堂,把海老的书法作品、书法成就、书法美学甚至书法理论,向社会、公众进行了集中呈现,也进行了广泛的传播,所以我觉得这个意义可能超出了一个展览本身的意义。

我想说的是刘海粟先生对书法的理念和观点,在当下可能还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第一点,海老作为一个画家,深刻理解并阐释了书法的文化价值,这一点我们很多的大家或者著名画家都很重视书法,而且也都写得非常好,所以显得海老对书法的重视、论述,好像跟其他的画家差不多,其实未必。第二点,海老注重实践书法艺术的守正创新,沈鹏先生说海粟老人的书法达到了高境界,应当归功于他学书的正确途径,学书法和写字不一回事,写字人人都会写,书法看似门槛不高,实际上要求很高很严,为什么说法书,讲究法,所以学书的途径、方式、方法正确不正确,直接决定了这个人的书法成就或者说他的水平。海老强调基本功,基本功是创新的基础,他本人是个性的书写,但同时他又不失严谨。

第三点,他是辩证而理性地看待书法的审美趋向,刚才有老师谈到丑的问题,海老说的丑指的是突破欣赏的旧习惯,在突兀、坦诚、无修饰中达到一种高层次的美,其中也包含升华之后功力雄厚的稚拙美。他跟谢云先生1987关于书法艺术的对话,发在《人民日报》,他谈了很多,同时也赠了谢云先生一首五言绝句,“出古方师古,俊难丑更难,黄山添妙境,碧月映寒潭”,海老提的是出古,俊难丑更难,写漂亮不容易,写丑更难。对于“丑”,他没有很刻板的看待,是辩证理性地看待这种书法体系,讲清楚丑与美之间。评海老的书法“正大气象”,这四个字我是比较赞成的,我觉得海老不仅仅是在他有生之年,而且是百年之后,他的书法作品、理念依然影响着后代,他的“出古方师古,俊难丑更难”的观点,在今天依然有很深的意义。

其中的手札,或可列为“天下第四行书”

朱培尔(《中国书法》杂志社主编兼社长):

我年轻时候就喜欢海老,感觉近现代中国的美术,海老是最具有生命激情、最有冲击力、也是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对他的美术界研究很多,尤其是绘画与美术教育,包括他的艺术活动、理念与诗词等等,也不用多说。但是,海老的书法价值与意义我觉得还是被他其他的才华所淹没。其实,我们也曾经多次在海老的展览中一窥其书法,但产生的影响,或者说在书法界他所应该达到的重要作用,是远远不够的,什么原因?我感觉还是对海老艺术中书法的纯粹性与统摄性,很多是人不理解或者不大理解的。所以,这个展览,以这样一种整体的方式,把他早、中、晚期以及特定书写对象与内容的书法作品、手稿、信件、题字、题跋等,进行全面的展示,对我们理解海老的艺术世界与理想、对我们感受20世纪画家群体的书法在中国画发展中的意义,具有重要的作用。

《中国书法》杂志今年用了两期,专门推出了吕凤子先生的书法专题,为什么反响那么好?是因为其书法的高古与奇崛,触动了很多当代书法家的心灵。因为当代对近现代有成就书法家的研究,往往更多的是纯粹写字或者碑帖传承的角度展开,而对于近现代画家在书法方面的创新和推动,很多人是不理解的,或者说是不了解的,尤其现在的年轻人。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展览又很有特别的现实针对性,我们也会围绕这个展览,对海老的书法艺术,从学术与审美的角度策划专题,进行推介。    

 反复几遍看了展览,我谈几点对海老书法艺术的感受。首先,是他书法中体现出来的正大气象,这种气象是20世纪纯粹的书法家里面很少具有的。这个正大气象不仅仅是体现在他的碑意,也不仅仅体现在他满满的帖意方面,而是体现在他对碑帖的有机圆融与整合。碑和帖的结合,说起来简单,但两者在形上是无法结合的,能够结合的是其中的精神。这方面在海老的书法作品,尤其是他的手札与题跋里体现的特别鲜明,他把碑的雄强转换成毛笔与宣纸的碰撞与摩擦,把帖的温润转变为自由的挥洒与流趟,这样融为一体而不是简单形的结合,是天机,更是天赋。

 其次,是他的作品所强调的意蕴,或者说他在书写过程中的情感与思绪,在书法中都有体现。他的用墨充满画意,他的用笔,郁郁苍苍而激情生发,如果没有大的胸怀,没有大的格局、没有大的学问,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历练,是不可能自然产生的。

第三,是海老作品的神采为上。他书法的神采,绝不是那种笔画上的精致,更不是形质上的所谓传统体现,而更多的是内在的精神与潜意识的生发。所以,他是好的书法,大多是不经意为之的手稿、信札与题跋。他书法的神采,还来自他的转益多师,他学康有为而不为其所囿,他还学苏东坡、黄庭坚乃至明代的陈淳等,但一到笔下都融会贯通成为自己的表现方式,表现出一种精气神上的合一。                                     第四,我觉得海老书法与他的绘画、人生一脉相承。他临康有为,写出来的是康有为不太有的元气和变化,他写黄庭坚,没有一般人所常见的生硬,他写苏东坡,往往在用笔加以灵动的变化,等等。总之,海的书法值得我们去关注,值得我们去感受,尤其是对当下处于迷茫状态的书坛,他的取法模式,他的性情、他的充满激情的生命状态,非常值得我们去发掘、去研究。要当代书法的发展困境,如果强调书法以外因素的融入,不关注融进去的方式,不提出这样高的要求,是很难进步的。换言之,海老的书法中所体现出的生命的精神、体现出来的对传统的融会贯通的能力、体现出来的诗书画意合一的境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决的方案。

补充一点,我现场看了海老晩年的一些手札,特别激动,真是人书俱老,我感觉其中一封致夏伊乔手札,如果以前人对“天下行书”品评的标准而论,列为“天下第四行书”,也未必是一种遑论。

刘海粟手札局部

刘海粟手札局部

刘海粟夫妇

张玉梅 (《光明日报》文艺部高级编辑)

我第一次来看这个展览是在布展那天来的,因为人很少,我就特别仔细把这个展览看了一遍,我观看的时候就感叹刘海粟先生的生命力太蓬勃太旺盛了,因为我是从那个厅走到这个厅的时候,光是“福”和“寿”字,九十多岁的人写了四幅,写在撒金的红笺上,喜气洋洋,直观的感觉气象万千,当时就直接刷新了我对近百岁老人生存状态的认知,还能创作,而且书法能看得出来他内蕴的峥峥骨力,外看则有熠熠神采,可以看得出来书者当时的生命情状,非常潇洒,非常自信。

   刘海粟先生以画意入书,在这种节奏、韵律、章法、默契,于画法之间的跌荡生姿,一脉相通,尤其是画作上的题款,打破了字和字、行和行之间的约束,错落有致、大小参差,看起来不经意,但那种巧思加构,经常让你觉得眼前一亮,字画相辅相成,交相辉映。刚才有《中国书法》杂志社老师说到要出一个专题,研究画家的书法,我觉得特别有意义,有的时候我跟画家一起看书法的时候听他们常说的一句话,“你看,这是画家字”,为什么要说这个字呢?我揣测,可能在书法的构成上,呈现出的面貌上,可能没有像书法家那么讲究笔墨、点划那么精致,更多的是追求一种意向精神和意向审美,这是对书法艺术的一个重大贡献,而且很多画家的书法的确是,每一个画家的书法,因为他画画的构成感、设计感都是有非常突出的个人面貌,这个专题我倒真的觉得可以一做,而且比较有意义。今年,我记得是沈鹏先生去世之前,好像有一个捐赠展,他在展览中也到场了,有一封他写过的信,我记得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他说:“我设想我的每件作品都长着我的耳目,它能够倾听大家的意见,留下永久的印记。”因为我是没有机缘和海老当面对话交流,但是我看到他书法的过程中,我突然理解了沈先生这句话,其实就在艺术家的作品中,他透露出的气质和那种感觉,可能是以另外一种生命力存在着,他能让我们非常真切,也非常直观地感知到艺术家那种非常充盈的情感流动和烂漫的生命表白。

魏广军(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所所长):我特别感动和震撼的是,感觉他对书法有一种浪漫主义,你看他的大字写出来就感觉非常激进,笔法极其高明,不是单纯一个书法家的感觉。他用笔比较坚实,肯定,又率意,他是讲究笔法的坚决性,元气,再看他的《散氏盘》,就能看到绞转中间那种虚白的处理。

他讲究书法和绘画同源,其实书法也可以有其绘画技法的影响;还有,他的用印,刘海粟先生用印用的比较平正,用完以后这个印本身,用刀和字画在线条的变化上都比较工笔,比较强调温婉和温润,从这里面可以看到刘海粟先生内心是平静的,而且这种平静给人的一种温暖如玉的感觉,由此我们可以感觉到这样修为的老人,到最后人书俱老和最后的长寿,可能是心向的一种宽广、一种自在,才使得成就了这么一个艺术大家。

刘海粟手札局部

苦难的“淬火”与晚年的人书俱老

 顾村言(澎湃新闻艺术主编)

参观这个书法展,总是记得很多年之前第一次读到刘海粟先生晚年手札的巨大触动,见出心性,一派苍茫,真是人书俱老,所以其后一直期待这样的展览。

去年春天和刘蟾老师、谢春彦先生、收藏家陈利在一起时,我与陈利向刘蟾老师提议早日举办这样的书法展,但倒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举办了展览,中国美术馆展陈设计与效果都很大气,与海老的书风相契,我想这个展览应当是会超出书法话题之外,也是可以载入书法史的,因为海老的书法其实见证的是中国知识分子在百年巨变中的心境与挣扎,而其一以贯之的是追求书与人的“正大气象”,一种内在的精神与元浑之气,这一书法展可以引申出来的文化话题是非常多的。

我个人尤其喜爱刘海粟先生晚年的书法,如果海老不是高寿,他的书法成就或许是要打不少折扣的。书迹见心迹,从书法可以见出的海老开阔的人生与自信。海粟先生的书法研究同样是非常开阔的文化课题,而不仅仅是一个书法的议题所能承载的。他出身于晚清,成长于民国,一直有一种知识分子救亡图存的心态,他希望把中国人内在的元浑之气打捞并呈现出来,这与他的老师康有为先生是一脉相承的,这样的士人心态与雄强刚猛、开阔的精神即存在于书迹之中,其背后是对民族精神的发现与重振。 

康有为先生虽然是书法大家,但其志在于国家与民族的振兴,但现实中并不得志,一肚子不合时宜,海老虽然少年得志,但后来也是一肚子不合时宜。海老的书法,第一得先看到中国文人知识分子对于民族精神的发掘与人格独立的意义,而不仅仅是书法的意义,海老的书法不能从书法家的单纯角度——当然过去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单纯的书法家”之说,所谓“功夫在书外”。读海老的书迹,提精神,长元气,他是传承了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来的铁骨铮铮的精神。

 第二,跳出书法看海老注重中国画中的书法教育,对于当下有着巨大镜鉴意义,海粟先生主持上海美专时期的中国画教育,诗文与书法是非常重要的,但反观当下,美术(包括中国画)的基础教育大多仍是西式的素描与色彩等,这对中国画传承的负面意义其实是比较大的。刘海粟先生和徐悲鸿先生在美术教育和书法追求都有不同之处,我们现在遇到很多学国画的学生,毛笔字就练了一两年就来考中国画专业了,这与海老在上海美专时候的中国画教育思想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澎湃新闻此前刊发的文章所言,重读先生关于“一个中国画家,必须同时是位书法家 ”的论述,重观先生的书法作品,不亦值得后学者深思吗?

海粟先生早年在康有为的指导下,临摹《散氏盘》《石门铭》等,并直接学习康体,中年后开始变法,希望形成了自家的风格,其实他真正风格的形成是在1970年以后。这就要说到海粟先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着悲怆与无奈的一面,被打成右派,被各种折磨,然而他的昂扬精神气从未泯灭,刚才李一先生提到海老的信札,我是觉得特别有体会,今天上午我看了很多手札,比如他给周轻鼎先生的,说二人相似的是“以气为主”,他是“写气不写形的”。另外一封致朱复勘先生的书信里提到他写词与当时的困境,信中说“凌然无惧、刚毅不屈”,我们知道上海美专是海老创办的,1950年代上海美专就式微了,后来又迁址,到无锡,再到南京,海老对此当然是很悲怆的,包括打为右派,现场的信札和海老晚年很多大字,与海老的心态其实是互为印证的。之前听谢公讲,他当年在被批斗时,看到下面的黑压压的人头,居然想象那是“黄山云海”,他晚年的人书俱老,其实与前期的苦难密不可分,就像钢铁必须经历淬火,那些苦难对海老其实就是一种人生的“淬火”。如果没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错划为“右派”的一系列人生冲击与长期沉寂,恐怕也没有后期山水泼墨泼彩的辉煌,更没有那样一派苍莽雄浑厚重的书法——晚年刘海粟的书法所到达的境界或已超过了画境。

我们看他早年临米芾、苏轼,其实是很秀逸的,他晚年形成这样苍莽、浑然、开张、宽朴、浩然正气、堂堂正正。他的书法里确实有着真正的正大气象,或者说是浩然正气,而且,真气弥漫,真宰上诉,他的书法中,楷书、行书都建立在颜书的根基上,宽博、宽厚、雄劲,胸襟很大,这一点是比较重要的。

巨画《清奇古怪》现场

还有一点,海老书法的墨法也很重要,刘蟾老师之前导览时说到他父亲对自己书体的评价,叫“雨夹雪”体,我觉得跟海老画画有关,读他的行草,苍莽雄浑,真有“雨夹雪”之感,而且这“雨夹雪”是下在古松或古柏上,可以看到一种画境,比如现在展出的12米巨画《清奇古怪》,画的是苏州司徒庙的汉代古柏“清奇古怪”,其中,有焦墨,有宿墨,有水墨淋漓处,大量运用破墨、破锋来体现老辣纷披的苍茫感,让人想到中华民族经历这么多苦难,仍然保留昂扬向上的态势,字与画间顽强呈现着浑然雄健的天地之气。

我个人非常期待这样一个书法展早日到上海展出,尤其是上海刘海粟美术馆,这一点,责无旁贷。

刘海粟手札局部

尹海龙(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刘海粟先生是20世纪伟大的画家,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他的绘画作品,黄山系列印象特别深刻,也知道他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的艺术追求、人生经历等,在我们这辈人的认识中,觉得他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那天看展览时因为人比较多,我是从“家书”部分开始看的,一到展厅就看到这件作品觉得特别感动,我觉得这件作品可以跟黄宾虹晚年的信札相媲美。因为对于海老的书法,我们见到的都是跟他的绘画相匹配的大字或者比较雄强、开张的大作品,这批小的信札作品是一个画家或者书法家最本真的体现,我想跟黄宾虹做一个对比,他们两人虽然相差三十多岁,也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但是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的艺术经历刚好是两条线,两个人的艺术追求、道路和对传统的理解也都不太一样,海老强调中西结合,因为他本人是个油画家。黄宾虹先生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文人,书画金石的修为是他最根本的根基。海老一件写给夫人的家书,是他八十岁时的作品,我觉得他在整个书写状态上,可以说是进入一个化境,作品远看是一个浅黄色的纸,跟古代法帖的气息非常接近,字的尺寸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当我们把它放大,每一个字的点画、用笔,结构、气息等,呈现出的节奏都是可控且极其自然的,我们不需要再去以一个画家的眼光去看海老的作品,有人说海老的书法是画家字,通过这批作品,我觉得老先生的有些作品可以跟古人的法帖相争高下。   刘海粟和黄宾虹先生,他们都是大家,尤其画家是以画意来对书法进行诠释的,他们对传统的深入理解,包括海老临的《散氏盘》,这些临帖的积累最终都会在他晚年的书法中体现出来,没有见到海翁的篆书作品,但我觉得在他的书法中是有很多篆书的成分,可能跟他的师承是有关的。我想做一个20世纪杰出的两位艺术家的比较,不管他们最终的艺术道路怎么样,但对于传统书法都是殊途同归的。我们看他们的作品尤其是晚年作品,都是对中国书法树立了一个高标,这是我看海老书法一个最深刻的感受。另外,像黄宾虹先生、刘海粟先生,他们本身对诗书画意都非常讲究,我以前在中国美院读书的时候常听老师讲潘天寿先生当年曾说:不要“诗书画”三绝,希望能做到“诗书画印”四全。我们看刘海粟先生、黄宾虹先生,他们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如果单独看篆刻,他们所用的印章代表了整个时代篆刻的发展,或者从他们自用印里我们可以勾勒出20世纪末篆刻界的风格走向,比如当年的很多印人如李骆公先生,他是广西人,海老也请他刻了很多印。他在八、九十年代的篆刻界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以现在人的眼光来看李骆公印章可能在格调上不是特别高,比较概念化、情绪化,印的边框像电视机的外形。但是刘海粟很多作品盖了这个印章以后,是对他书法当时状态的一个协调,他把印章当成是书法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其实那个年代很多画家都非常讲究,比如陆俨少先生。有人说陆俨少在同一张作品上不会出现两个人刻的印章,后来我发现的确是这样,他们很细微的地方还是很讲究的。印章对书法和画面有一个调节的作用,有时候用不好会弄巧成拙。李骆公的印章,在很多人的书法上是压不住的,印章强烈的形式感会抢作品,像海老大幅的书法作品盖这个印章,整体上会非常协调,这也能体现出作为一个艺术家修为,虽然是很微小的地方。   另外,我们今天这个研讨会看到先生两百多件书法作品,涵盖了他所有的书法作品形式,我们还是要给他做一个理论上的高度定位,比如像黄山题材这些作品在绘画里已经是一个符号了,黄宾虹也画黄山,刘海粟先生有“十上黄山”的关谈,书法也是同样的。前几天在杭州参加高二适先生的作品研讨会关于艺术家代表作的问题,大家也在追问。像海老这样的艺术家,他已经在时间上定格了,我们有责任从他所有的作品里挑出一批能代表他学术高度和历史地位的作品。我想这正是中国美术馆做这个展览的意义所在,首先使我们能有机会更全面看到先生的作品,另外也是希望能通过展览、研讨,能把先生的作品做一个历史定位呈现给观众,让更多的人了解刘海粟先生的书法。

刘海粟书法

他的手札是颜真卿的继承者

洪厚甜(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篆刻所副所长)这次能有幸看到海老这样一个全面的书法展览,是我们这一辈从事书法艺术人的一个幸事。

刚才老师们都谈了很多,理论性也很强,我从一个四十多年书法实践者的角度谈一谈我看到这个展览的一些感觉和感受。   书法,它是要实践的,我这么多年的切身感受,在欣赏书法的人群里真正能感受到书法温度的,还是拿起笔实践的人,所以前不久我跟他们做学术交流的时候说,没有真正在书法上的实践和积累,体验不了书法的冷暖。说实在的在我们判断一件书法作品实际价值的时候,不对技术的追问,那是骗人的,肯定是要对技术的状态进行追问,书法书法,何为书法?他没有技术,不要谈书法,可能就是一篇毛笔字。为什么书法能几千年来健康发展到今天,还会不断地健康发展下去,肯定有这个技术体系做保证。在我来看海老书法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还要从技术上看,技术存在的内容、技术存在的形态,技术的借鉴,还是要追问,我会下意识的把海老的作品同他同时代的和以前的大师作比较。当然,任何艺术家,不可能每篇作品都是一样的,有他的精品、代表作,有最能体现他精神高度的作品,就像刚才看到的手札,如果一个书法家的作品没有让我们从真正的精神层面上有触电般的感觉,我觉得这个展览要打折扣,但是这种感觉在海老的展览里不止一次让我有这种触电般的感觉,为什么有这种感觉?第一,我既看到了海老,又看到了他们一代人,刚才说把刘海粟和黄宾虹做一个比较,实际上还是共同的一种心思,我看到这一个人,看到了一个时代,好像海老已经百年离我们而去了,但是我觉得他没有离开,我们现在来看清代,离我们好像二百年了,实际上从清代碑帖到现在其实只经过了第一阶段,才开始进入第二阶段,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看清楚上一代人的核心价值的精神高度,这个时代没有希望,如果我们站在一个实践者的立场来看、反思,反思当代的书法创作,我就觉得这个展览的价值凸显出来了,因为我们在淡化他们那一代的认知,对他们这一代人的认识和价值判定,从古人的书界整个反映出来的我们没有看到,或者忽略了他,忽略了这一代大师,我们看到笔墨上的精神,没有看到海老他们这一代人。刚才谈到海老在念书的时候就告诫大家要从情态入手,情态是根本,我这次感动的点就是在海老手札里,处处看到的是篆刻之情、篆刻之法,我看到海老的手札就是颜真卿的继承者,沉着、厚重、古雅、古朴。我们看海老晚年和百岁时候的理解,他是在精神层面继承、跨越,又是在技术上的不断升华,这样的海老艺术,我们通过这样一个书法展,既看到他的精神高度、技术高度,还看到了支撑海老人生和艺术的广度、深厚、厚重,这种厚重是我们时代需求,这种厚度是给当今中国一种最需要的精神支撑。

 赵彦国(江苏文化馆馆长):我硕士是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昨天、今天都反复看了,因为以前也看过一些作品,但能像今天这么全面这么近距离的拜读,也还是第一次。

刘海粟先生,首先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也是一个非常著名的艺术大师,书法其实是他众多身份中一个作为艺术家、教育家的文化底子。我是这样理解的,书法应该是他最真实的一个底色,所以中国美术馆策划这样一个展览,也是想通过一个艺术家的全面素养来展现他艺术人生的全貌,让我们更深入了解他艺术生命的源头。刘海粟先生虽然是以绘画闻名于世,但他书法的师承,其实对于他的绘画传承和创新是非常重要的,传统的古法在他的书法理念中是占据了很重要的角色。他认为书法首先是要有法的。 

 第二,刘海粟对法是有更高层面的认识,他最终是以自然法为最高法,也就是写出心性,把自己的心法写出来。刘海粟先生整体的书法面貌还是以他的精神气象为基础,雍容的、雄奇的、温润的、敦厚的,体现的是天然的人格气象。另外,海老从中年到晚年,其实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但在所有的阶段中我想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第一阶段,早年时期是以深悟传统,经营古法为主,属于师法阶段。中年以后以画入书,是融法阶段。到晚年是不拘成法、法法相生、我用我法,是创法阶段。他所有的作品里能让大家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一种真气弥漫的生命伟力,特别是在他的手札书法中可以看到文字内容和情感、书法笔墨与心性的这种天然的融合,而且让我们可以通过手札这种高层次高水平的呈现,回归到古典书法形成的机制,一种像呼吸一样的书写性在稿书的状态下弥漫延展。情感和文字,书法和意象,在那一瞬间是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另外,海老很多精彩的作品里能明显让人体会到他不是为了要体现某一个字帖的法度,而是为了情感需要的自然生发,因为内容、因为表达,但在这些篇幅里可以适时出现一些经典的影子,我想这个出现在他的自然书写中的经典的影子,应该就是他已经理解了活化了的法,我想这个法才是活的法,才是最高法。刘海粟书法的妙处正是以生命的自然状态理解活化了书法之法,暗合了经典书法的生成机制,创造了二十世纪画家书法的别调与新境!

 裔萼(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主任):我大学就读于南京艺术学院,今天能够参加老校长刘海粟先生的研讨会,我深感荣幸。作为中国美术馆人,20多年来,我看的展览太多了,有几千场,但是今天第一次看到这样大规模集中展示刘海粟先生书法作品的展览,非常难得。作为中国现代美术史的研究者,我对刘海粟先生的艺术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但今天看了他的书法作品之后,我觉得对他的了解就更为全面和深入了。书法是中国画家重要的艺术修养,假如说诗歌是一切艺术的“入场券”,书法就是中国写意绘画的“入场券”。所以走进展厅,面对这些功底深厚的书法作品,我似乎看到海老站在那边,高高地举着他那张艺术的入场券。所谓书如其人,书法作品更能够反映一个艺术家真实的自我,通过书法作品,可以更真切地走进艺术家的精神世界,了解他的才情、性情、胸襟、格调、修养。确实如此,步入展厅,就能够感受到天风海雨般扑面而来的大气象、大气势,从中可以感受到刘海粟先生的大气魄、大襟怀。看了他的书法之后,能够更好地理解他写意绘画中泼墨泼彩的由来。 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刘海粟是一个推动中国美术史发展进程的传奇人物,他身上最可贵的有两点,一是开拓,一是超越,他是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开拓者,也是中国传统艺术的超越者,他的开拓精神和创新精神,在中华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对于中国美术的创新与发展,尤其对于中国画的当代发展,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邵晓峰(中国美术馆展览部主任):

中国美术馆在1979、1983、2006、2017年先后举办了四次刘海粟先生的艺术作品展,我有幸在2017年担任了他的大展的执行策展人,所以对海老的很多作品应该说有比较多的了解,因为策划展览涉及到大量的工作,对作品的熟悉,脉络的梳理,篇章的嫁接。

第一,脉络清晰。这是展览的展陈特色。2017年的展览是绘画为主,后来刘蟾老师还把一些书法捐给了我馆,也填补了我馆这方面重要的空缺,还有一幅泼墨的黄山绘画以及一件油画。此次展览区别于以往的展览,通过150件作品为我们勾连了海老书法的基本脉络,基本上是比较全面的,因此这个展览从比较早一直到晚年的作品都得到一一呈现,对了解艺术家的书风,对我们的帮助是非常大的,因为我们可以清晰看见海老的书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当然中间也有很多没写年代的作品放在后面。

我写过与徐悲鸿相关的三本书,也发表过许多相关文章,因为研究好徐悲鸿也要研究好刘海粟,这两个人是互相比较,互相成长,共同进步的,都成长为一代大师。虽然他们个人有一些恩怨,但在艺术上,这两个大师的贡献,是公认的。而且这两个人在很多做法上,其实是高度相似的,他们在骨子里把各自当作对手,但在一些策划理念、作品的宣传,到海外传播等一系列做法是高度相似的,也是铆足了劲要超越对方,在不断超越当中均成为大师。

两人都拜康有为为师,而且康有为对他们两个人的评价都非常高。我们看早期这二人的书风是高度相似的,特别是画的一些题跋,非常相似,从北碑、魏碑的研究,让二人无论是题字还是画跋,都采用了比较相近的书风,二人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今天的展览提供的这些信件和作品,可对研究带来很多新的帮助,所以这个刘海粟书法脉络是有史以来最清晰的一次。   第二,题材多元。这个是展览的特色,除了我们在新闻报道中谈到的一些内容形式,其实还有很多。我稍微归纳一下,这150件作品的形式,还有画上的题跋、对联、诗稿、信札、墓志,也有手稿、题签,既有书的题签,也给别人作品的题签,近十种构成了我们看到最为丰富的海老书法展题材,这足见大艺术家在涉猎过程中是眼界很宽广的,表现力度也是很大的,也是我们能够在书展中看到丰富题材的呈现。   

第三,豪情毕现。这是对展览的总体评价,前面很多专家也谈到了这个问题。吴为山馆长在2017年就对海老艺术进行了高度关注,他不仅为海老塑像,还在《人民日报》为海老写文章,写前言,推动这个展览。时隔6年,吴馆长又把海老书法展示于中国美术馆,而且这次规模更大,以前只有三个厅,现在是五个厅,而且非常整齐,呈现海老在书法上的造诣。我觉得书法非常重要,为什么?因为海老的人生是很漫长的,在早期的摸索中,他分成了若干阶段。我们看他的书法和绘画,在新中国之前,他的个人风格还不是十分强烈。因为他是人艺俱老的成才历程,每个艺术家的成长是不一样的,有的是早熟,有的人是大器晚成,海老是非常鲜明的人艺俱老。正是因为他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受了很多的折磨,很多时候晕倒在台子上,每每在他最倒霉的时候,他的夫人夏伊乔老师对他的帮助是非常之大的。如果后来没有夏伊乔,也没有海老第二个青春的爆发,这也非常关键。在这些信件中,他的豪情可以说是展露无疑,因此我们可以在他的书风中看到他的脉络,在其豪气冲天的人生经历中,能深刻理解这一点。所以他的豪情不仅体现在书法上,与以书入画的作品中,还包括他的为人处事,他的教育理念,他对后世的影响,这个豪情是多方位的。我们对其豪情的研究也有扩大,增添他的很多手段,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因此,观众们看这个展览的时候可能第一就被他的豪情吸引,第二,他的豪情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特别是在六七十年代,当他在人生最低谷时,他反复临摹宋代名帖《群玉堂帖》,这是一个集大成的帖子,他反复加以深化,以之为精神伴侣。这十年的功夫,使他的书风一下子有了个人的面貌。他在早期比较关注碑帖的稳重,后来走向一种自然洒脱、开张自如,当了到了八九十岁以后就更加肆意挥洒、浑厚有力。这也对他的泼彩画创作,一系列花鸟画的创作,发生了至关重要的变化。可以说没有海老豪情万丈的书法,也没有他后来很多的事业,包括对美术教育事业的贡献,因此这第三个方面的豪情毕现,是我们研究海老的一个新方向,也值得做进一步关注。

纵观这一百多年以来画坛这几个大师,每人的性格,无论是温文尔雅还是豪情万丈,都有各自不同的特征,这些为他们笔下的形象带来了鲜活面貌,也为我们丰富美术史研究带来帮助。因此这个展览对于研究20世纪以来新的书法史、绘画史会产生积极作用。 

越正越难:他是写自己,有着自己的书体

吴国宝(中国美术馆副研究馆员):我们看到海老的作品,首先大家想到的那些形容词,关于他的用笔、意境,比如说苍莽、雄厚等等,这些词好像大家都能很直观感受到他的作品带给我们的种种感受,因为在20世纪的时候有一批这样的书法家,当然不一定是主流的方向,几乎当时最优秀的书法家基本都走在这条路上,海老也就是在时代的氛围与洪流中,突出的一位。

我们看海老的作品,刚才大家都提到他的正——一种“正大”的正,包括他书法的结体跟另外老先生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我感觉他是从唐代出来的,从颜柳中出来的,而萧老、徐悲鸿、梁启超先生,他们是从汉魏、六朝的风格里出来的,所以他们相对于海老的作品,可能显得更加灵活多变、灵活多姿,而海老就显得很正大,这可能也是海老在那种氛围中如何突出自我,他自己选择了唐而没有选择六朝,因为六朝很丰富,可变性更强,让他写正的字是更难的,越正越难写。我们看历朝上有一个大书法家赵孟頫,他的字很正,当你去临摹的时候就发现难写,越正的字越难写的,我想这一点是海老可能有自己的考虑。

第二点,现在对画家书法有这种认知,认为画家书法更注重字的关系的对决,不太考虑笔法,还有专业书家,可能在写字时,每一笔每一划都在斤斤计较,甚至讲究这个字的出处,我想海老的书法既不是画家字,也不是书家的,他是写自己,他是有着自己的书体——当然这个写自己的同时,必然要符合书法最基本的规律,然后是自我的心性,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第三点,康老的几个学生各有不同,在这中间海老因独特性而突现出来,能与他们不一样,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也就是一个书家如果没有自己独到的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么其存在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从书法史的角度来讲,这一点也就是海老存在的理由,也是值得让大家学习和敬重的地方。

展出现场

李洁冰(中国美术馆研究馆员):作为晚辈后学,我们对海老是充满了无限敬意,我今天谨结合今天的展览展品来谈几点个人不是很成熟的浅见。

我想如果我们从画家书法的角度来看待海老的书法的话,似乎还不是完备,如果我们看待他的书法艺术有一点不能回避的,就是他的文心和文人风骨,我认为影响海老的书法风格有几个因素,其实最早应该能追溯到他少年蒙学时期,在一个书香家世的影响下,他从小临帖的经典碑帖,书法方面的童子功,为他以后形成宽大雄伟的气势奠定的基础。

   第二点,我们都说受康有为的碑学的影响,碑学的影响形成了海老之后豪迈的风格。也是比较巧合的一点,同为康有为的同门萧娴老,她也是从篆隶入手,受到了康有为很深的影响,据记载她也是以《散氏盘》《石门颂》《石门铭》为宗,康有为曾经对萧娴的散氏盘非常认可,在展厅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海老的《散氏盘》,我觉得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第三点是与苏东坡的不解之缘,最早也可以追溯到海老的少年时期,源于他的姑父,他的姑父也是近代知名学者,也是海老从小的一个榜样,他也很崇拜苏东坡,小的时候就带海老到家乡常州的东坡书院,苏东坡曾经11次来常州的故事讲给海老听,也正是从小的耳濡目染,使苏东坡的奇人、奇闻、奇书深深烙印在海老的内心中,我想这一点也是海老个性张扬和不同于传统风格的形成,有这样一个渊源。我们在展厅中也能看到海老对苏东坡诗文的推崇,里面也有一些作品是苏东坡题画诗的作品,小册子第22页上能看到。我觉得这件作品尽管写的是苏东坡的诗文,但里面清晰可见的是文人书画的痕迹,很自然的流露,那件作品也是浑然天成。

 展厅里也可以看到海老在45岁临的苏东坡的帖,还有一点,从展品中或多或少总结出海老的书法观,也就是崇尚自然,这一点与苏东坡也是一种契合。比如他有一件小作品,说徐渭的山水画和之前画菊花那种作品不一样,他对这件作品的评价如此之高,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作品与他所崇尚的那种自然而然天成的境界是一致的。还有他对齐白石的评价,从心而发的那种自然而然的风格也是海老所推崇的。另外一个是与雕塑家周鼎新的一个手札,里面提到“以气为主”来创作的题跋,我觉得从这几点当中或可以领略到海老的书法观。   

刘海粟临苏东坡书法

靳文艺(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副馆长):我要代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对中国中国美术馆这次策划把刘海粟先生的书法作为学术邀请展来举办表示衷心的感谢。这次展览,可以说是国内第一次以书法家的身份全面呈现刘海粟先生在书法领域的造诣。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刘海粟先生的书法作品,无疑是对刘海粟先生书法艺术及其成就的推崇和肯定。

这次展览,我们刘海粟美术馆,借出了10件作品参展。这10件书法作品,其实都是从刘海粟先生捐赠给我们的14件书法作品中遴选出来的。刘海粟美术馆是收藏刘海粟先生作品最多的国家公共美术馆,在老先生无偿捐赠给国家收藏的903件作品中,书法作品有14件,还有169件国画作品有刘海粟的题词题字,这部分画上题字、题词也是未来我们系统研究刘海粟书法的一大资源库。这次参展的10件书法作品,涵盖了刘海粟,从1940年代到1990年代的作品。这些作品,跨度50年,实际上也可以看到刘海粟先生书法艺术发展的一个脉络和历程。

刘海粟的书法从风格变化上来讲,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早期,中期和晚期。早期,从刘海粟现存最早的资料,尤其是他的书信来往中,我们可以看到,刘海粟很早就得到家学传承与私塾的书法研习培养。楷隶行草篆都有研学,“欧颜柳赵”都有涉猎。这种启蒙伊始就奠定的基本功,也为他后来对书法、绘画的研学提供了不竭的驱动力和判断力。中期,主要在1921年拜康有为为师之后。刘海粟对康有为的尊崇也可以从他的书法作品中得到印证。康有为的书法,最具特色的就是中锋用笔,刘海粟沿袭康体的中锋用笔特别明显。我们讲“书如其人”、“画如其人”,这里面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康有为的中锋用笔,那种枯笔过后的所谓“雨夹雪”的飞白效果,这种诗意的笔触正好与刘海粟对后期印象派绘画风格的狂热紧密结合在一起,与刘海粟个人狂放自信张扬的个性紧密结合在一起,所以我们看到刘海粟中后期的作品,不管是在国画还是油画中,他都特别喜欢、特别讲究中锋用笔的笔性特色所呈现出来独特效果,尤其在油画作品中,我们经常可以见到很多“雨夹雪”的白点,他都不会把它填掉,这都是他通过无数次的尝试有意而为之。到了刘海粟书法的晚期,我们可以看到,他已经把康有为中锋用笔的力量感,粗犷肆意的笔触、笔意变成了挥洒自如的“刘海粟体”,完成了我为我法的涅槃蝶变。从早年的那种笔画纤细、棱角突出、点横撇捺清晰可辨,到中期拜师临帖成为“小康有为”,再到忘我无法之境,只是刘海粟书法上的表现和演变路径。其实最有意思的,是刘海粟怎么样把中国书法的用笔,与油画中的西方印象派、点彩派结合起来创造自己独特的油画语言,怎么样回应新文化运动反传统,又在上海美专开设国画系书法课来回应社会质疑,然后又身体力行用自己的绘画实践来回应质疑……..这些都有历史故事和作品为证。由于时间关系我就不在这里展开了。

作为收藏刘海粟先生作品最多体系最全的国家公共美术馆,我们也希望让收藏在研究的基础之上不断转化为影响大众的展览。中国美术馆这次举办刘海粟先生的书法展,对我们来说就是对下一步的研究开了一个很好的题。我们希望接下来继续把刘海粟书法的研究和展览这项工作做下去。明年这个展也会移师刘海粟美术馆。届时还要拜请各位领导和专家能够拨冗莅临,给予我们支持和帮助,希望能够共襄盛举。

展出作品

 刘蟾(画家、刘海粟女儿):尊敬的学者、尊敬的专家,非常感谢你们来参加这个研讨会,我在这里向你们致谢,向你们鞠躬,特别还要感谢中国美术馆书法组在展览前的筹备工作,这个任务很艰巨,因为这次作品大大小小,比较杂,我一直很担心,后来一看这个展览非常震憾,裱起来,都装框后的效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中国美术馆为这个展览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把这个展览办得这么完美。这个书法展如果搞不好就会觉得枯燥,觉得没有多大变化,一个厅差不多的作品,显示不出艺术性,所以我们邀请了收藏家呈现了相关藏品,比如从这些书札方面,看了以后会觉得自己融入到书信里面去,可以讲故事,可以看到他的情感,对生活的热爱,对朋友的一种真诚,对国家民族的责任。

我父亲的精神气一直很足,他喜欢书写催人奋进的内容,像是“精神万古,气节千载”,就是他非常喜欢的八个字,写了很多遍。我父亲认为,研究书画,就一定要研究出中华文化的精髓,而汉字便是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的核心。大家比较熟悉的,是我父亲的国画和油画,但他其实不只会画画,书法也很有根底。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拜康有为先生为师,康先生很严格,每次见面都要带着自己的习作,长此以往也为他打下了扎实的书法根底。

像这一幅字就是他对我的规训,“穿山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是提醒我要多用功,做大事,就不要有小小滴滴的东西。

刘海粟书赠刘蟾“穿山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刘海粟书法大展现场,刘海粟女儿刘蟾与年轻时即从游于刘海粟的收藏家陈利

今天请了那么多专家过来,想起我父亲之前说的,艺术的真正价值就是让大家来观赏、研讨,这是真正的价值,所以我在这里再次感谢学者、专家们来参加,评论我父亲的艺术。

张晴(中国美术馆副馆长)

今天我们京沪两地的理论家、评论家和艺术家汇集在中国美术馆,围绕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墨海龙蛇——刘海粟书法展”进行研讨,在此,我想做一个小结,回顾一下大家从哪几个方面来讨论海老。

第一,从海粟先生拜师康有为起,他就从中国传统艺术中吸取到了博大精深的营养,作为其艺术生涯的起点。然后他从20世纪初的社会变迁当中站出来,到欧洲去留学,开办新学,创办了上海美专,这一美专开创了当时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的先河,意味着中西艺术的交融。今天我们来看海老的书法展览,可以看到海老书法里面是包含着他对20世纪大历史的认知,从这样的维度来理解他才是对的。从他个人的人生而言,他也曾不断遭遇挫折,但是海老没有在挫折面前低下头来,而是把挫折转为人生的“淬火”,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淬火,这就是他人生和艺术形成的底气。在20世纪初中国风云中,艺术家往往具有救亡图存的爱国主义思想,海老游历欧洲之后,打开了艺术胸怀,他把人生体验融入到大气磅礴和气象万千的诗书画印之中。为什么大家都讲他的作品是奔放、豪放的,大气蓬勃的,这与他的艺术见解、人生态度和人生历程有关。   

第二,尽管海老学了很多风格的书法,但他的书法归根到底是写自己的精神所在,写古今中外文化的融合。他把自己的性情通过豪放的用笔,展现在纸面上,这些自信形成他的性格,落实到“写自己”,也就是我们讲的见字如面。他的为人与他的字很简单,就是可以直面自己,这个非常重要。  

   第三,中国美术馆到今天已经办了四次海老展览了,面对着一个中华文化复兴的新时代,我们有必要来重温海老的诗书画印合一的追求。我前不久在《文汇报》上看到一篇文章,说今年上海办了许许多多国外引进的经典展览,文章中呼吁,为什么不办一点中国经典艺术家的展览呢?我想我们今天这个展览就是对《文汇报》做出的有力回应。这个书法展,就是文化自信,就是中国美术馆的态度,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面对书法艺术的探讨,我们这个展览是具有现实意义的,我们要从海老的书法中领略到什么?学习到什么?要传承什么?我想这次展览会引起书法界,甚至艺术界的思考,这一点是今天研讨的关键所在。因此,我们要在海老身上看到一种人生的追求,看到真善美和自强不息的精神,如果一件艺术作品中缺少了真善美,那就没有精神,没有底气,没有元气,可以说,这样的艺术就是虚的,是缥缈的。   

第四,海老在1979年到中国美术馆办展览,当时中央美术学院的中国画研究生全部安排到这里看他的画,这些人现在年纪都很大了,但历历在目,我们看到展出的书法作品中,当时写的这件作品也捐赠给了中国美术馆———可以说是一番佳话。刘蟾老师刚才讲海老是希望大家来讨论的,沈鹏先生曾讲“我的书法当中最好长着耳朵听听大家在讲什么”,其实这句话是很生动,我们今天讲海老,可能也会听到我们晚辈在怎么讨论他的艺术,这也是很符合海老求真务实和浪漫主义的文化气质。我刚才跟刘蟾老师在不断交流,谈到1994年在上海美术馆举办海老的艺术大展,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我跟刘蟾老师说已经过去30年了,刘老师说这30年怎么过来的,已经忘了。我说我是不是老了,她说不要说老,海老说,不能称自己老的,就像昨天一样。当时海老捐赠一批作品给上海美术馆,里面有一张画黄山的泼墨山水,画面有潺潺流水,我当时在展厅中问海老,“你为什么这样一笔笔画出来,是不是故意的用中锋画。”他说:“我就是让人家看到,我在泼墨泼彩的同时,里面也是笔笔中锋的。”这就是这一代人的艺术风采,这句话好像一直影响我到今天,今天我再次来理解他这句话,似乎有了新的认识,是经历过30年的艺术人生,慢慢体会出来的,一方面是古人所讲的“外师造化 中得心源”,另一方面是整个20世纪的中国艺术发展,很清楚看到海老这一代人在传统艺术当中的功夫。这一代人就像巍峨的高峰,今天我们这么多的专家围坐在一起的研讨,其实是再一次学习海老书法的精神与追求,再一次认识中华优秀文化中书法的灿烂辉煌。

最后,我代表中国美术馆再次感谢大家精彩的发言,通过各位专家具有学术高度的见解,完成了对海老书法艺术的再发现,再阐述。也为进一步弘扬海老的艺术精神,弘扬中华优秀传统精神,为我们新时代的艺术创作提供良好的借鉴与启迪作用。谢谢!

刘海粟致爱女札

(注:本文据现场录音整理,多数发言经发言者审校,个别发言融入采访整理)

   

   

    责任编辑: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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