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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金认为真正的量子宇宙观可以对抗现代科学无情的异化力量

托马斯·赫托格
2024-01-15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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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霍金在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论文中提出了自上而下的新宇宙学,颠覆了他在《时间简史》中提出的关于时间起源的观点,《时间起源》的作者托马斯·赫托格正是这篇论文的合著者。在这篇刊登在《高能物理学杂志》上的文章中,他们认为多元宇宙并没有那么多,宇宙的演化在整体上是平滑而有限的。

霍金在他非凡的一生中试图回答,宇宙是如何创造出如此完美且适宜生命生存的环境的。为了解开这个谜团,霍金研究了宇宙的大爆炸起源,但他的早期工作遇到了危机,因为他的数学预测结果显示,在可能产生的所有宇宙中,占最大比例的宇宙种类是无法孕育出生命的。

霍金和托马斯·赫托格对这个问题研究了20年,终于在霍金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们发展出了一种新的可以解释生命起源的宇宙理论。他们凝视着宇宙全息图,探寻其中的量子力学秘密,惊讶地发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进化,在这个进化中,物理定律变得更简单,粒子、力甚至时间本身都消失了。这一发现使他们产生了一个革命性的想法:物理定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它们所统治的宇宙的形成而诞生和共同进化的。《时间起源》对宇宙的诞生提供了一个惊人的新视角。本文摘自该书第8章《在宇宙中安家》,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1963年,汉娜·阿伦特参加了《今日伟大思想》编辑部组织的“太空研讨会”征文比赛。这是在人类首次太空探险之后不久,也是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计划发射阿波罗11号月球任务期间。有人问阿伦特:“人类征服了太空,这让人类的地位提高了还是降低了?”答案看起来显而易见,当然是让他们的地位提高了啊。然而,阿伦特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在她的文章《对太空的征服以及人的地位》中,她反思了科学和技术如何改变人之为人的意义。她的人文主义概念的核心是自由。她认为,是行动和有意义的自由使我们成为人。她又继续思考,当我们获得越来越多关于重新设计和控制这个世界(包括我们的物理环境、生活世界和智慧的本质等)的知识时,人类的自由是否会受到威胁。

汉娜·阿伦特1906年出生于汉诺威的一个德国犹太家庭,曾在马尔堡大学师从马丁·海德格尔,但与爱因斯坦一样,她于1933年被迫逃离德国。这是人类自由和尊严受到限制的切身教训。在接下来的8年里,她住在巴黎,然后于1941年移民美国,在那里成为纽约一个活跃的知识分子圈中的一员。后来,她在为《纽约客》杂志报道阿道夫·艾希曼因战争罪在耶路撒冷受审时评述道,普通人之所以会成为极权主义制度中洋洋自得的参与者,是因为他们不再自由思考(甚至根本不再思考),脱离了世界。她的这段论述非常有名(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则是臭名昭著)。她将社会政治领域的这种恣意妄为描绘成对社会的一种侵蚀,而这种侵蚀来自她所说的“世界异化”,来自对世界归属感的丧失。受其影响的人认识不到,我们的利益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也感受不到这种纽带带来的人类和公民契约的一体化。

阿伦特强烈感觉到,现代科学技术是人类与世界隔阂的根源。事实上,她指出,罪魁祸首就是引发现代科学革命的核心观点——世界是客观的。从一开始,现代科学就在寻求一个由理性和普遍的规律所支配着的更高的真理。在追求真理的过程中,科学家们屈从于阿伦特所说的“地球异化”(不要与前面提到的世界异化混淆)观点,即寻找一个阿基米德支点,希望能够以此“撬动”这种客观的领悟。

她的中心论点是,这种立场与人文主义是对立的。当然,科学方法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取得了惊人的成功,它对人类的益处也是不可否认的。但是,现代科学的特征是要飞离我们的地球这个根儿,这也导致了我们人类的目标与所谓自然界的客观运作之间产生了鸿沟。阿伦特认为,在近5个世纪的时间里,这一鸿沟不断扩大,不断挑战人性,这改变了社会结构,且缓慢而稳步地将地球异化(许多科学学科中固有的“天外之眼”视角)变成了世界异化(与世界的普遍脱节)。

阿伦特在她的文章中指出了现代科学的核心难题,并认为这一范式最终将会自掘坟墓。有趣的是,为了支持自己的论点,她引用了量子先驱维尔纳·海森堡的话:“人类在寻找客观现实的过程中会突然发现,他处处遭逢的是他本人。” 在这里,海森堡指的是观测者在量子理论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也就是人们所问的问题会影响现实的表现形式。他和玻尔提出的对量子理论的工具主义解释体现了早期量子时代的典型观点,它产生了一个深刻的认识论难题。物理学家们被告知要“闭上嘴,只管算”,不要担心量子理论的本体论问题。但阿伦特反其道而行之,并尖锐地指出,随着量子理论的出现,科学似乎做了人文学科一直知道但永远无法证明的事情,即人文主义者应该去关心人类在新科学世界中的地位。

对阿伦特来说,苏联首次发射人造卫星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一件事”,它象征着向完全人工的世界,一个受人类掌控的“技术托普”的演变。她在文章中写道:“这位宇航员被发射到外太空,并被关闭在装满仪器的太空舱里,在那里,他与他周围环境的任何真正物理接触都会立刻导致他丧生。他也许可以作为海森堡的‘人’的象征性化身——他越是热切地想从他和周围非人世界的交往中消除一切人类中心主义的考虑,他就越可能陷入他自己和人造物当中。”

对阿伦特来说,这种脱离了所有人格化元素和人文关怀的科学技术追求是有根本缺陷的。无论是为了对另一个星球开展地质工程而征服太空,还是寻找生物技术中的点金石,甚至是寻求理论物理学的最终理论,对她来说,都是对我们作为地球上居民的人类状况的反叛:

人必然会失去他的优势。所有他能找到的就是那个为了撬动地球而存在的阿基米德点,但是一旦他抵达了这个点,并获得了对他的地球居所的绝对权力之后,他将需要一个新的阿基米德点,如此以至无穷。人类只可能迷失在无限宇宙当中,因为那个唯一真正的阿基米德点将是宇宙背后的绝对虚空。

阿伦特认为,如果我们俯视这个世界和我们的活动,仿佛我们置身于世界之外,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试图用杠杆撬动自己,那么我们的行为最终将失去更深层次的意义。这是因为,这意味着我们将地球视为一个普通的物体,而不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一切活动,从网上购物到科学实践,都将被简化为数据点,可以用我们在实验室研究粒子碰撞或老鼠行为时使用的相同方法进行分析。我们对自己所能做的事情的自豪感将融入人类的某种异化,我们将从地球上的主体变成纯粹的客体。阿伦特在她的文章中总结道,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人的地位不只是简单地按照我们所知的任何标准降低,而是会被摧毁”。也就是说,我们将失去自由。我们将不再是人类。

这就是悖论所在。在试图找到终极真理以及对我们作为地球上人类的存在取得绝对控制权的过程中,我们有可能最终变得更弱小,而不是更强大。

阿伦特的核心论点认为,只有我们把宇宙当成家园,科学和技术才能真正提高人类的地位。“地球是人类生存条件的关键。”她认为。我们发现的关于世界的一切,或对世界所做的一切,都是人类的发现和努力。无论我们的思想多么抽象和富有想象力,无论它们的影响多么深远,我们的理论和行动都与我们人类的世俗境况纵横交织,密不可分。这就是为什么阿伦特呼吁以我们的人性为基础来进行科学实践和技术上的展望:

现代科学中可能产生的新世界观很可能又是一个地球中心的和拟人的世界观。这并不是古老意义上的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人类作为宇宙的最高级存在。新的世界观以地球为中心是因为人类的中心和家园是地球,而不是宇宙之外的一点。它的人格化是指人类把他必有一死的事实视为科学探索得以可能的基本条件。

这就是汉娜和史蒂芬的切合点。这里指的是后期的、自上而下的史蒂芬。霍金的终极理论将宇宙学从柏拉图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将物理定律带回了家。该理论以从内到外的角度看待宇宙,其根源在于阿伦特所说的世俗境况。这不仅仅是一个深奥的学术问题,因为若是物理宇宙学认识到我们对宇宙的虫眼视角固有的有限性,它终将重新制定出非常科学的议程。事实上,如果过去可以作为指导,我们可能希望霍金最终的理论能够成为一种新的科学和人类世界观的核心,在那里,人类的知识和创造力将再次围绕着它们共同的中心。

在宇宙学这样一种科学领域中,汉娜·阿伦特的担忧无疑是有道理的。我们当然生活在宇宙中!然而,自牛顿以来,宇宙学家一直努力从宇宙之外的角度进行推理,而到了20世纪末,多元宇宙猜想已经将地球异化变成了宇宙异化。宇宙学家被所谓客观定律对生命友好的本性所迷惑,迷失在了多元宇宙中,最终变得不是更强大,而是更弱小,正如阿伦特所预见的那样。

我相信,阿伦特没有预料到的是,海森堡的新量子理论,包括“人处处遭逢的是他本人”这一观点在内,也为宇宙学的重塑埋下了种子。我在本书中已论证,真正的量子宇宙观可以对抗现代科学无情的异化力量,让人们从内部视角重新构建宇宙学,这就是霍金最终理论的精髓。

《时间起源》,[比利时]托马斯·赫托格著,邱涛涛译,鹦鹉螺|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10月。

    责任编辑:方晓燕
    图片编辑:张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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