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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城市｜我们与河流的距离为何越来越远

澎湃研究所倪瑜遥赵忞实习生邹新如

2024-02-04 13:40

来源：澎湃新闻

∙ 市政厅 >

从“天津大爷跳水”出圈到北京亮马河桨板走红，从划船上班到河边垂钓，当下的城市并不缺少与河流有关的轶闻趣事。冬泳、皮划艇、帆船......水上运动也获得了越来越高的关注度。但总体而言，都市生活与河流的关联并不算太紧密。

河流是众多城市的源头，也是形塑城市生活的自然力量。河流曾是运输航道、生活水源和游戏场所。但在陆路交通发达、自来水管网普及普及的今天，河流却成了“臭水沟”，或者单调的景观河。

离你最近的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它是清澈还是浑浊，宽阔还是狭窄，湍急还是平静？它如何穿城而过，在沿岸留下了哪些记忆？

本期如此城市CityTells，我们从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河流谈起，聊聊我们与河流的距离为何越来越远。这也是我们推出的新系列“河流的100种打开方式”的第一期。我们期待通过这一系列聊聊在城市中，河流水域可以是怎样的存在？理想的城水关系是怎样的？以及在当下，河水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启发？

图片来源：澎湃新闻记者周平浪海报制作：傅小凡

本期主创：

时间轴：

03:36--16:11 北京、昆明和上海，不同年代的河流与城市记忆

16:13--26:16 水域结冰后，成为季节性的公共空间

27:15--36:32 难以抵达的滨江，难以扩散的人气

36:32-- 42:56 防汛墙 v.s. 亲水平台和码头，城市如何给水以空间

42:56--48:12 河滨小空间与骑行绿道，公共性何以发挥

48:12--54:16 如何打造一条可以游泳的河

54:18--57:47 河浜公园，安全的亲水界面

57:59--1:00:48 河流的野性与魅力

——以下是内容节录：

北京、昆明和上海，不同年代的河流记忆

如此城市：回顾过去，我们和河流的关系是怎样的？作为一个北京人，赵老师有哪些与河流有关的记忆？

赵忞：非要说有河的话，北京的河就是护城河，其余的就是湖了，北海、后海、什刹海。我是海淀人，从“海淀”两个字，大家能够感受到它应该是水比较多的地方。我是在学院路长大的，小时候生活中好像没有河或者湖的概念，再大一点才知道在海淀所谓的湿地实际上就是颐和园、圆明园那一片的水体。

以圆明园和颐和园为中心，再往上就是香山的水系，海淀的水源地。北京有个说法，西北方向是“上风上水”，水质比较软，没有水垢。所以像西山甚至是昌平一些地方的水质条件都比较好，大家也愿意去郊游。我记得有两个景点，一个叫小泉眼，一个叫水源头。大家都愿意到那里去接一些山泉水，图个吉利，尝个鲜。

颐和园往南走是京密引水渠。颐和园有三个大湖，其中团城湖是不让进的，因为它是水源地。昆明湖是大家可以玩的，从昆明湖往南是昆玉河，它常年保持着二类水标准，很多人在昆玉河上面从事各种游乐活动。昆玉河往南流到了蓝靛厂附近，也就是长河湾，是北京人喜欢去玩滑桨板的地方。

另外一支水系叫南长河，从长河湾经过紫竹院、动物园、北京展览馆，到北京北站那里有一个转河，经过转河之后到了城边护城河，再走到什刹海、北海。这条路线也是慈禧太后去颐和园要经过的。

北京什刹海冰场视觉中国资料图

如此城市：赵老师能够很清晰地讲出北京的水系概况来。我是昆明人，在我印象中家乡的水系是很破碎的、不连贯的状态。昆明主要的内陆湖是滇池。实际上滇池周边的水系过去是很发达的，但很多河道在城市发展中被填埋或者变成暗河。

离我家最近的水体是翠湖。在我记忆中它就是一个封闭的水潭，需要依靠城市市政来换水清淤。然而历史上它是与滇池联通的水湾。此外你能看到的河水都是水质不太好的。

昆明翠湖视觉中国资料图

我的父辈和祖辈对于河流水域的感知则非常不同。这当然和城市的扩张和发展有关系。我是靠近“零零后”的“九五后”，父母一代人的童年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河流、农田和城市之间的界限不像现在这么明显。

比如我妈小时候住在城郊工厂宿舍区。这个工厂并不像现在的很宽敞的工业园区，周围都是已经开发平整过的土地。那时的工厂周围都是农田，有很多水渠，小孩经常在水里捕鱼。

我爸住在城市里很老的木质房里。八十年代入户自来水没有普及，要到离家一段距离的水管接水。水是分时段收费供应的。这种情况下河流依然是重要的水源。昆明可见度比较高的河流是盘龙江。这条河流经了整个市中心，大家在河里洗菜、洗衣服、游泳、洗澡。水系还承担了运输的功能。可能很多城市的河道边还能见到通往水面的楼梯，虽然现在楼梯一般都被封上了。

等到入户自来水普及之后，加之城市道路扩张、水域污染等因素，河流就真的变成了一种我们不会太在意的背景。

说到上海，如果把历史往回拉一拉，在陆元敏等摄影师的作品中，在九十年代甚至更往前的时间里，苏州河是更生活化的河流，而不是如今这样景观化的存在。比如有人住在船上，小孩就在船的甲板上玩，防汛墙上也会晒着东西；鸡、鸭等等活禽都在河边的交易市场买卖。在这些照片里苏州河并不是很干净的河，但它是和市民生活联系更密切的河。

《苏州河》，1991-1993年陆元敏作品

难以抵达的滨江，难以扩散的人气

如此城市：滨水空间活化是最近比较热的话题，很多城市也修建了滨江步道，对河流和水岸空间进行整治和规划。赵老师做了很多关于水岸的调研和报道，是否可以分享一些观察到的现象、问题，等等。

赵忞：滨水空间最大的槽点是经常立一个大牌子——禁止滑滑板、禁止带宠物、禁止放风筝等等，你惟一的活动就是从这里经过，欣赏景色。如果一个空间只能快速通过的话，大家就都不会去喜欢它了。我可以去综合体里，可以去街心的口袋公园里，我为什么要去江边呢？

不过这一现象后来也慢慢有了转机。徐汇滨江有很多拴缆绳的墩子，以前用来栓船，现在就变成了非正规的座椅，每天下午都坐满了人。

而且徐汇滨江有很多改造过的商业装置，比如星巴克、711，或者一些提供热餐的餐吧。如果天气太冷的话你可以躲在里面；天气不冷的时候可以坐在外面。大家能停下来，才能真正享受改造好的滨江环境。

如此城市：赵老师刚才提到“只能走过去不能停留”。我们刚才也提到不管是黄浦江还是苏州河，周围原本有很多规划尺度非常大的工厂和仓库。上海从世博会开始就一直在改造和活化这些场地，不管是当时世博会的场馆，还是现在的一些博物馆、创意园区，很多都出自这一类型的改造。

我之前读赵老师的文章也发现一点，这种滨江的创意园区和博物馆很难聚到人气。它的可达性很低，离市区我们真正生活的地方非常远。

赵忞：是这样。上海有一个特点，早期规划时，滨江尤其是黄浦江边上有很多大型工厂，而城市腹地是工人新村之类的生活区。比如像杨浦区，同济大学边上是鞍山新村，往杨树浦路走，江边就是各种工厂。当年的公交走的是垂直于滨江的路线，从腹地接送工人到工厂上班，到江边这趟车就到头了，只有零星的几条线是平行于江边的。

总体而言滨江的尺度都特别大，一个工厂可能有800米，你没有办法从工厂走到江边，只能从厂区的两端出入。城市更新时地块划分又很齐整，比较偏好总部经济，这就导致你依然很难走到江边。杨浦滨江最开始做城市更新时，同济的老师更倾向于在江边一个很窄的地方“卷设计”，但如何到达这个地方是个问题。

有一段时间上海特别喜欢用电瓶车作为代步工具。但电瓶车的发车间隔很长，有20分钟，你根本等不来。南浦大桥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一段的万松园路是有公交的，但至少半小时才来一趟。那一带基本没有居住区，所以用公交的人很少；公交的发车间隔很长，就更没有人愿意用。

如此城市：说到世博展区那一片，可能比较出名的就是PSA，我有时也会去。但我发现首先抵达那里就很困难，要经过一段基本上没什么人的路。其次除了博物馆之外，周围并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做更多停留的地方。

赵忞：PSA纯粹是靠展览和藏品吸引观众，变成了一个高地。世博会博物馆的地块就更大了，大家去博物馆不会想着去江边。而且博物馆还很大，人们逛完了在那里喝个咖啡、吃个简餐就走了。

我认识一个潜艇爱好者，他说世博会博物馆旁边有一个潜艇展览馆，一艘船，一个轮滑场地，好像都很好玩，但他从来没想过把它们串起来玩。每一个展馆都很大，它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密切。

如此城市：人群实际上都集中在建筑内部，人气并没有扩散到整个街区，让街道热起来。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外景

“安全”和“亲水”何以兼得

如此城市：下一个话题是如何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让人们能够亲近和享受水。我们现在讨论洪水、城市内涝等，都把“水”看成问题，但“水”在本质上是一种自然的过程。相比于一味防御，我们更需要的是更深入地认识和学习。理想的城市滨水空间是怎样的？

赵忞：我很喜欢的一种空间是传统的凹陷码头。但在中国这种码头非常少，上海北外滩有一个。当水体凹陷进城市中时，你相当于有了一个内湖。这个内湖与河流是一种半独立的关系，把它打开或者封闭都可以。你可以利用这一空间做很多有意思的活动，比如帆船。

内湖肯定比完全的滨江空间要更安全，并且有更大的亲水面积可以利用。伦敦偏东南的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码头，楼宇之间的水体都是这些码头遗留的。泰晤士河很容易发洪水，这些水体其实可以起到缓冲作用，相当于城市给洪水留出了更多的空间。

伦敦金融城金融区和金丝雀码头的天际线视觉中国资料图

如此城市：说到上海，我比较喜欢水边小空间，比如驿站、manner、餐吧，等等。这两年相对受到公众和业界关注的是苏州河武宁路的桥下驿站，是致正建筑张斌老师的团队设计的。前几天我看到三联对张斌的采访中提到：“并不是政府或者建筑师‘送’给老百姓一个公共空间，就是公共性了。只有人们用自己的空间实践去把空间用起来了，才产生真正的公共性。”

赵忞：苏州河桥下空间都比较昏暗。打造好它们一方面是提供了更多公共空间，另一方面能预防犯罪行为。

如果设计师用偏“施舍”的态度设计的话，他/她就会框定用户到底是谁，很容易“一厢情愿”。如果能留下一些“模棱两可”的空间，市民自己用了，大家才会想这里还能继续玩出什么花样来。如果全部都规范了，这就和所有活动都不能展开是差不多的。

如此城市：另外我很喜欢的一段是浦东美术馆附近的浦东滨江“新民洋”。

有两个观看的角度很有意思。一是浦东美术馆，我很喜欢从镜厅看黄浦江。此外我觉得滨江的骑行步道做得很棒，它很巧妙地把浦东新区的高楼建筑转换成了相对适宜步行、骑行的空间。

赵忞：“新民洋”的照明设计也很值得推广。它的照明是往下的，你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脚下的步道。过去做景观灯是为了让对岸看清河边，但现在更要考虑的是大家用起来怎样更安全。

城市本身是巨大的生态系统，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动物。照明造成的光污染对很多动物来说也是困扰。